春风不度玉门关(298)
行程艰难远超想象。官道早已被深雪覆盖,车轮不时陷入雪坑,需要众人合力推搡才能脱困。拉车的马匹喘着粗气,在厚厚的雪地里跋涉,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从车帘缝隙钻入,打在脸上生疼。张亦琦掀开一线车帘向外望去,天地间唯余一片惨白,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模糊不清,只有呼啸的风雪主宰着一切。
行至城外十里长亭附近,风雪似乎更大了几分,几乎要将道路彻底抹去。就在叶临勒住马头,准备指挥车队稍作喘息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穿透风雪的屏障,清晰地传来。
众人惊疑不定。叶临眼神一凝,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警惕地盯着声音来处。
只见两骑快马如破冰之船,硬生生在雪幕中撕开两道轨迹,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华贵的银狐裘,风雪中面容模糊,但那挺拔的身姿和胯下神骏异常的白马,不是许临书又是谁?他身旁落后半个马身的,则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青大氅的陆珩,风雪将他冷峻的眉眼衬得愈发锐利,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无畏地劈开风雪。
两骑奔至车队前,许临书猛地勒住缰绳,白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踏起一片雪浪。他抬手拂去眉睫上的冰霜,露出一个带着寒气的明朗笑容,声音却清晰洪亮:“张亦琦!长宁,这么急着走,也不等等我们?”
陆珩也控住马匹,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掀帘而出的张亦琦脸上,言简意赅地颔首道:“亲王妃,漠北路远雪深,多个人,多份照应。”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张亦琦看着风雪中突然出现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丝了然和复杂。她还未开口,长宁已惊喜地探出头:“许临书?陆珩?你们怎么……”
风雪似乎更急了,吹得人睁不开眼。叶临驱马来到张亦琦车旁,低声请示:“亲王妃,这……”
张亦琦望着风雪中那两个坚定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车厢内因寒冷和奔波而面露疲惫的师娘和长宁。前路艰险莫测,多两个强有力的帮手,尤其是有陆珩这样的军中宿将在,无疑是极大的助力。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让她更加清醒。
“既然来了,便同行吧!”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叶临,给许公子和陆公子匀两匹替换的马,风雪太大,找到避风处前,不能停!”
“是!”叶临领命,立刻安排。
车队再次启程,只是队伍中多了两骑矫健的身影。许临书策马行在张亦琦的车旁,不时朗声说着什么,试图驱散些沉重的气氛。陆珩则沉默地护卫在车队侧翼,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白茫茫的雪野,像一尊移动的守护神。
路途变得更加艰难。深雪、严寒、狂风,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车轮深陷的次数越来越多,推车的众人累得气喘吁吁,手脚冻得麻木。连许临书那身华贵的银狐裘也沾满了雪污泥点,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风雪没有尽头,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呼啸和车轮碾雪的嘎吱声。疲惫和寒冷如影随形,沉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张亦琦紧紧抱着暖炉,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目光透过被冰雪模糊的车窗,望向那无垠的、仿佛要将一切生机都冻结的白色世界。漠北之路,才刚刚开始,其艰难险阻,已如这漫天风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不过这次,她再也不是自己孤身一人。
第126章 铁马冰河(五)
朔风裹挟着碎玉般的雪粒,将天际线揉碎成一片苍茫。车队愈往漠北行进,沿途驿站的间距便如被无形之手生生拉长。比起通往西域的商旅通衢,这条奔赴漠北的征途更显寂寥,供人栖身的歇脚处也渐次褪去烟火气,化作荒寒古道上摇摇欲坠的残檐。
暮色如墨,将最后一线天光吞噬殆尽。肆虐整日的风雪非但未有收敛,反而在夕阳西沉时分骤然暴烈。呼啸的狂风将雪幕搅成千万柄寒光凛冽的冰刃,劈头盖脸地砸向缓缓前行的车队。纷扬的雪絮遮蔽了视线,天地间只剩下翻涌的白色漩涡,辨不清来路与归途。
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中,众人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前,望见一座孤零矗立的驿站。斑驳的土墙爬满裂痕,残破的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门扉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内里腐朽的木质纹理。
”这也能叫驿站?”长宁公主黛眉紧蹙,纤指捏着貂裘领口,望着眼前破败景象难掩嫌恶。
佝偻着背的驿丞慌忙迎上前,枯槁的面容写满沧桑:”贵人有所不知,漠北这几月兵戈扰攘,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实在走不动道,哪还敢守在这风口浪尖上......” 话音未落,又一阵狂风吹过,卷起檐角几片碎瓦,在雪地上砸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