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视线随之上移，捕捉到了那身熟悉的黑色西服。

是他。

沈华年心中一震。

还未等她开口，付书同便先一步将手中的书递了出去：“这里还有一本，你漏掉了。”

“谢…谢谢。”沈华年接过书，结结巴巴地道，眼中却带了几分惊喜。

“这些书你就算拿回去，大部分也看不了了。如果你需要，我能帮你买新的。”付书同说话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半点私心。但只有天知道，他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早已翻腾的情绪。

沈华年看着这些被污渍占去大半空间的书，思索片刻后从身上拿出钱夹：“这些书原本也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来头，如果您能帮我买到一批新的，我给您双倍的价钱。

昨天的钱夹挤在箱子里，沈华年帮张沅时身上没有钱，才用的那只银镯子，今天出门时沈华年便将钱夹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成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还没同他熟悉到那种地步，钱自是一分都不能少。

她还是老样子。付书同在心里笑。

“不用。我要出门办事，顺便而已。你如果方便，留个地址给我就行，我让人送过来。”

思来想去，沈华年留了学校的地址，送到学校门口来，一是方便，二是安全。

付书同得到地址后看了一眼，随后故作震惊：“好巧。我们是校友。”

天气冷，夜来得也格外早些，刚说完，四周的商铺便渐渐亮起霓虹。沈华年听完，觉得有些蹊跷，这世间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她从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回道。

付书同听完，却断了话茬，闭口不提这“巧合”，转而聊回正题：“礼拜四，上午十点一刻，我会让人将书送来学校门口，你到时候去拿就行。”

话毕，见她赶过去与赵书仪会面，他也未急着离开，而是一边走一边逛着，仿佛脚下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天色随着付书同的心绪一同沉浮，那段尘封多年的痛苦在此刻犹如一道被撕开的伤疤，再度露出鲜血淋漓的过往。他再次垂眸看表。

这一次，秒针依旧跳完最后一圈，时间刚好是五点整。

前世与她相遇的第二个时间点。

他能改变的不少 ，循序渐进，一步一步，他这次一定要改写命道，留个圆满的结局。

另一头，赵书仪看见弄脏的书，面露难色。这批《新青年》她等了一个星期才等到足够一个班级的量，原本计划班里的学生一人一本，算是赵书仪送他们的礼物。但现在只剩一半能用。

沈华年见赵书仪表情凝滞，忙解释道：“先生，这书过几日便能等到新的了。刚才一位校友说他能帮忙买到新的，我便托他帮了我这个忙。”

“校友？”赵书仪疑惑。

这姑娘来学校不过半日，学校里的人竟都认全了吗。

沈华年似是看出了赵书仪的疑惑，笑着回：“是找他买书需要地址，我图方便就将学校的名字和地址给了他。巧的是他也在我们学校，便就是校友了。”

赵书仪似信非信地点点头，一边和沈华年往回走，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好奇怪的巧合。不过外滩这边的学校不多，能遇见也算正常。”

二人的身音和人影都越来越远，付书同再一次目送沈华年，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看着看着，他忽然眼睛发酸，随即收回视线，转头继续望向前方。

雪虽停了，天却还是阴沉的，灰扑扑像塞满了棉花。

和他心里一样。

前世的记忆就像决堤的潮水，涌进付书同的心头。

一九三七年，沈华年去世的第六年。

七七事变之后。

深夏的一个早晨，付书同开着车去给军队送补给。从北平到晋察冀边区，路程总共十五日，不算太远，谁料路上遇见盘查，就此耽搁了整整一日，直至次日早晨才再次上路。

晋察冀一带多山，绵延数里不见平地，稀疏的树木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沟壑纵横看得人心里直打鼓

付书同开着车行驶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原本只需注意点便能安然无恙地通过这条山路，可当时的他为了赶时间，已经开了一天一宿的车，整个人处于极度疲累的状态，拐弯时一个出神，便连人带车一同冲进了旁边的山坳里。

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满身伤痕的自己会在另一个时间节点毫发无伤地醒来。

醒来时，付书同惊奇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年前——刚遇见沈华年的那一年。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

他记得和沈华年相遇的每一个节点，可他怕这突兀的相遇会让她无所适从，最终取得截然相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