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踟躇了一下。
他是从小给骊珠诊病的医官,也算看着骊珠长大。
公主金枝玉叶,平日只善文墨,这种照顾人的活她哪里会干?
医官瞥了一眼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
“没关系,这等小事……”
“隔壁的崔使君还等着您给他换药呢,别耽误时间了,我可以的!”
“这……”
满脸忧色的医官被骊珠推了出去。
桌案上摆着药碗和送药的竹片,骊珠拿起竹片,对着自己的唇笔划了一下。
虽然前世的裴照野最后一年也经常喝药,但从没有这样让她亲自照料过。
感觉……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烛光笼罩着榻上身影,垂下的长睫颤了颤。
骊珠在裴照野榻边坐下。
他阖着眼,长睫投下茸茸影子,衬得他那张总是戏谑中掺着睥睨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
骊珠用竹片小心地将他的唇撬开一条缝隙。
再舀了一勺汤药,更加小心地,往竹片上倾倒——
不知怎的,竹片一翻,汤药竟全都洒了出来!
骊珠大惊失色,慌忙用袖子替他擦拭,好在枕头垫得高,否则这汤药怕是要灌进鼻子里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试一次,这次肯定不会不小心……”
擦着擦着,骊珠凑近一看,发现他下颌似乎有些泛红。
再试了试汤药的温度。
……好烫!
怎么是滚烫的!
还好这一勺没灌进去,否则岂不是把裴照野喉咙都烫熟了?
等骊珠擦干净他的衣襟,又将汤药搅到可以入口的温度,这才又重新拿起灌药的竹片。
一勺接着一勺。
他喉结微微滚动,似是无意识吞咽着。
骊珠的注意力原本在竹片上,然而不经意瞥到他此刻模样,又忍不住扫了好几眼。
难得见他这么脆弱又乖巧的样子。
即便如此,还是很好看。
虽然他人高马大,能徒手拉住一辆疾驰的马车,但这时候却完全看不出这种凶悍,只叫人心生怜惜,叫人……
很想亲亲他。
……哎呀又有几勺歪出去了!
骊珠慌忙去擦那些淌到他耳朵里的汤药。
一碗药喂了半碗洒了半碗,好在医官说这药只是镇痛的,能喂多少是多少……终归还是喂进去半碗嘛!
收拾好残局,骊珠趴在他榻边,静静端详他安睡的模样。
这算是渡过前世的一劫了吗?
可是葭草渠夜袭,赵维真发难,一切太过巧合。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拨弄乾坤,不见人影,亦能置人于死地。
“……都是你的错。”
骊珠喃喃道: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害她明明有了重生一次的天赐机缘,却仍然如同行走雾中,步步都要自己摸索。
前世的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往雒阳?
昏黄烛光笼罩着他轮廓锐利的侧脸,鼻梁很高,薄唇很淡,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骊珠莫名心虚地张望了一下空荡无人的内室。
她缓缓俯身,放轻了呼吸,蜻蜓点水地在他微凉唇瓣上,贴了一下。
床榻上的人突然掀起睫羽。
“逮到了。”
骊珠惊得疯狂眨眼。
近在迟尺的距离,他浓黑幽静的眼倒映着她的身影。
“想知道什么?”
他视线如火苗,扫过她微张的唇瓣。
“这碗汤药有多难喝,这个想知道吗?”
第37章
内室中还残留着浓郁苦涩的味道。
骊珠与他对视片刻, 唇角微翘,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一边笑,一边故作认真地摇头。
“不太想。”
她直起身来, 眼眸明亮地问他:
“要喝水吗?要吃饴糖吗?”
裴照野唇边噙着笑:
“如果是能把皮烫掉一层的那种水, 恐怕有点消受不起。”
“我只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又不是真笨……这次肯定知道试试温度了。”
骊珠起身去寻水壶。
官署内的这间客居不算奢靡,但物件齐备, 干净整洁, 加上骊珠说今晚想留在这里, 玄英早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只是还没找到水壶, 便听到身后有注水声传来。
“你怎么这就下地了?”
骊珠回头, 震惊地看着仰头饮下一盏茶的裴照野。
他一如平常, 淡声道:
“前后都有伤, 躺着不舒服,站着好点。”
走近了些,骊珠才注意到他上身并未着衣。
细布从左肩绕过前胸, 紧紧裹着他健硕身躯,他身上最重的伤便是背后这道一尺长的剑伤,一整个下午, 医官都在用桑皮线给他缝合。
裴照野看到她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
骊珠偏着头, 轻轻扶着他的小臂仔细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