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誉若有所思。
看来这小公主是不信任卫尉府的人了,否则,这些话应该召船上另一位卫尉少卿来,一并交代才对。
“喏。”
陆誉又道:
“既然如此,后半夜也由属下亲自轮值,还可顺便将御船内外巡一趟。”
骊珠颔首。
“不过……公主是担心匪患?我们此行途径的路线,都是少府和卫尉府反复斟酌制定,又是御船,公主其实大可安心。”
“宫里当然尽了心,但有些地方,却也力不能及。”
陆誉:“此话何解?”
眼前犹带稚气的小公主换上了一副肃然神色。
“这几年,天下群盗猖獗,啸聚山林,地方上又有许多官员不作为,父皇前些年便颁了法令,若不及时剿匪,或剿匪不力,二千石及以下的官员一律处死。”
陆誉:“这不是一桩好事?”
骊珠摇头:
“法令虽好,但用刑太严,反倒让地方官员畏诛,层层隐瞒,致使群盗坐大,朝廷知道时,局面已经不好收拾。”
陆誉恍然,看向骊珠的目光中有诧异之色。
骊珠继续解释:“所以,我们途中若遇不上匪盗便罢,如果遇上,必是悍匪……不对,连出巡的御船也敢劫,这恐怕不是悍匪,得叫反贼才对。”
待她语气凝重地说完,抬头一看,瞧见陆誉一脸的如临大敌。
她忙道:“这也只是最坏的打算,应该不至于这么不巧,只是想提醒陆大人,切莫大意而已。”
比起八竿子打不着的匪贼,还是覃皇后更危险些。
但无论如何,此行都必须提高警惕,才能随机应变。
“陆誉明白,多谢公主提点。”
听了这番话,陆誉再不敢小看这位久居深宫的小公主。
他心悦诚服地拱手道:
“公主虽居深宫,却坐知天下,属下佩服。”
骊珠愣了一下,抿唇露出一个略带怅然的浅笑。
陆誉辞别后,骊珠登上船舷。
烟波浩渺,洛河风光尽收眼底,视野一下宽阔起来。
想起方才陆誉的话,骊珠有些出神。
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坐知天下的。
从前覃珣防备她,不与骊珠谈论政务,也不长居公主府。
裴胤之却从不避讳。
大约是看出骊珠对这些事感兴趣,他一向有问必答,不问也答。
裴胤之权势最盛时,常在公主府内召重臣开小朝会,曾经父皇从不让她沾手的政务,在那时,常常取决于她一念之间。
这条法令后来就是废在她的手中。
彼时,裴胤之见她高兴,抚着她的鬓发问:
“公主真的就这么讨厌匪贼?”
骊珠从他怀中抬起头,下颌抵着他的胸膛,直笑。
“当然啦,难道这天底下还会有人喜欢匪贼?”
她希望天下安定,海晏河清。
她知道,裴胤之亦是如此作想。
第5章
枕着微微颠簸的湖光山月,骊珠一夜好眠。
醒来时天光熹微,推窗望去,连山秀举,罗峰竞峙,已不见岸上城池。
一问才知,他们已经顺着洛河,北出黎山。
骊珠打了个哈欠,慵然坐在妆镜前,任由女婢替她梳洗。
还差几支钗环没戴好时,玄英入内,她屏退四下,拿起桌上簪花,附在骊珠耳边悄声道:
“天明前趁着晨雾,长君派了信鸽来传话,公主让他预备的东西,都已经伪装成寻常货物送上货船了,货船一路紧随其后,请公主放心。”
提起这个,骊珠顿时眼尾弯弯:
“那就好。”
御船人多眼杂,她带上船的东西都会有专人登记在册。
若是些衣裙钗环、熏香脂粉之类的自然无所谓,但有些东西却是给裴胤之准备的,带上船难免惹眼,也不好解释。
临行前,骊珠便让她身边的宦官长君,私下出宫采买,装作药商,另乘一艘船跟在后面。
没错,骊珠让长君去采买的东西,大多都是药材。
她曾听一位与他同乡的官员称,裴胤之尚未出仕时,其实是伊陵郡出了名的病秧子,长到十几岁,几乎没出过裴家大门。
骊珠对此其实有些半信半疑。
因为,哪怕是在雒阳最冷的日子,裴胤之的身躯也如炭火一样炽热。
而且她与裴胤之成婚三年,但凡他在家,但凡不是她月信的日子,他几乎夜夜都会缠着她……
总之,看上去跟病秧子这三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最后到底还是因伤重不治而死。
骊珠不知道这和他曾经是“病秧子”有没有关系。
但没关系,整个雒阳的药铺,包括宫内的名贵药材,她都让长君精心挑选了一遍,随行队伍里也不缺医官。
再怎么体弱多病,应该也能补回来几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