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绍,”裴行则有些担忧地看着翁绍。他伸出手,将翁绍的手掌轻轻攥在掌心:“你没事吧?”
翁绍的指尖冰凉,犹如数节泛白的冷玉,直挺挺陷入裴行则的掌心。他整个人也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压抑了两辈子的仇恨在呼吸间一寸寸蔓延全身。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翁绍感觉到他的心脏骤然一痛。仿佛有一颗子弹穿越岁月长河,夹杂着巨大的嗡鸣和呼啸声,将他的心脏击出一个空洞,大片大片的仇恨如同遮天蔽日的阴霾,从空洞中争先恐后弥漫涌出。
那一瞬间,翁绍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梦魇。刻骨铭心的恨意在血液骨髓中沸腾翻滚,逐渐淹没翁绍的头顶。他又变成了一根浮木,一块毫无生机的朽木,在尸山血海中起起伏伏,浓重的血腥味和山间腐烂潮湿的泥土枝杈再次将他掩埋。
“阿绍?阿绍?翁绍!”
一道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隔着呼啸的山风和嘹亮的警笛,忽远忽近地传进翁绍的耳朵。
然而翁绍听不见,他费力地睁大双眼,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像是一只被噩梦餍住的困兽,日复一日地徘徊在恐怖的旧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一个热切的吻狠狠落在他的唇上。他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住了。源源不断的热意和生机从裴行则的口中渡来,滚烫的、炙热的亲吻彻底唤醒了被梦魇住的孤魂野鬼。
骤然回过神来的翁绍就像那根被人从海中捞起的浮木。在脱离海水的一瞬间,新鲜的空气和勃勃的生机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浑浑噩噩的头脑逐渐苏醒。他下意识地握紧双手,企图抓住自己在意的一切。
温热的胸肌覆在掌下,恍惚间,翁绍触碰到了裴行则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翁绍眨了眨眼,漆黑猩红的眼眸缓缓转动,眼前的视野终于彻底清晰聚焦。他怔怔地注视着眼前骤然放大的面孔。
察觉到翁绍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裴行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用手捏住翁绍的下巴,一下一下细碎亲吻着他的唇瓣,鼻梁,眉心,小心翼翼地询问:“阿绍,你还好吧?”
那轻声漫语的模样,好像生怕声音再大一点点就会吓到人。
翁绍用力摸了摸裴行则的胸口,感受着掌心覆盖下蓬勃跳动的心脏,翁绍慢慢说道:“我没事。”
他只是……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的仇人竟然好好活完了上辈子。
翁绍不能细想。一想到害他和爸妈骨肉分离了一辈子的仇人竟然如愿以偿地继承了翁家,翁绍的一颗心就像被刀剜了一样痛。
也不知道他爸妈上辈子是怎么熬过去的。他们的人生被人贩子和幕后黑手合力暂停在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永远也无法摆脱家人分离的痛苦。却要眼睁睁看着害他们至此的仇人在他们面前上演一场场父慈子孝的合家欢戏码,荣华富贵,安享晚年。
他上辈子真是太大意太轻敌了。
他怎么就没在察觉到自己身世有问题的时候勇敢一点,刨根问底地追查下去呢?他怎么就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毛病,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像翁英杰和周舒静那样贪得无厌呢?
他怎么就能为了自己一时的胆怯和懦弱,放过翁汉儒那条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让他安安稳稳地活了一辈子呢?
翁绍后悔了。后悔上辈子急于复仇,过于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翁英杰一家人,竟然都没给翁缜反咬一口的机会,从而漏掉了翁汉儒那条毒蛇。
这辈子,他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翁绍睁开双眼。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裴行则,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沙哑:“我要把这些资料交给警察。”
裴行则听懂了翁绍的深意。翁绍把查到的资料交给警方,警方查证过后,就会根据这些资料重新调整办案方向,撺掇翁缜实施绑架的安家父子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隐身。而一旦他们两人进入警方的视野,站在他们背后的翁汉儒也就没了全身而退的希望。
——至少手握江湖网的翁绍决不允许翁汉儒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一旦这些资料流入警方手中,负责给翁缜辩护的律师就会在第一时间得知详情。律师是周舒静给翁缜请的,律师知道了,就等于周舒静和翁英杰也知道了。翁缜是翁英杰唯一的儿子,周舒静更是惨遭亲子绑架,一旦让他们两个知道翁缜实施绑架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处心积虑的旧事……以他们两个的城府手段,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一旦这俩家人斗起来,不管谁输谁赢,翁绍都能隔岸观火,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