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489)


“然后就被你切碎了碾成粉末儿了是不是?”曾老佯装严厉,“你这小子,什么好东西到你手里也敢糟蹋!”
冯乙眨了眨眼,“什么?没有啊。”
曾老见多了他装傻,毫不客气的点破他,“上回夏阳给你的那些个药墨,指头粗细的一盒子,你自己说你切开了几个?嗯?三个半截的,一个小指粗的也磨去了三分之一,肯定被你当场药引子乱搁在什么药里了!”
冯乙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愤愤,拍着石桌道:“我就知道那一盒子墨丢不了!夏阳送了人的东西不会再动,一定是蒋东升那臭小子给顺走的!老师,他是不是把那一盒全给您送回来了?”
曾老抬头看月亮,觉得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金灿灿的像个黄油烙饼,秀色可餐。
冯乙一边把玩曾老新给的墨,一边还在委屈,嘀咕道:“那是药墨啊,老师您说,我这当医生的瞧见它沾着个药字儿能不想切开看看吗。而且我就弄碎了一小点……”
曾老哼道:“一点都不许弄坏,再让我瞧见,罚你站在门口抄大字。”
曾老送给的古墨上描绘的纹路难得朴素,几只家燕落在一角,旁边还有几枝绿柳。冯乙看见挑了一下眉,拿着手里的古墨把玩一下,笑嘻嘻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老师,你说那些人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哎。”
曾老叹了一句,“是有些无聊。”
曾老知道冯乙这个学生一向心思通透,就是有些时候犯懒宁可迷糊着过日子,可要说跟他贴心的,也就冯乙了。老人对族内书画展的事儿,基本也可以用这两句诗来概括。他自认是满族,但是对“皇裔”这个避而不谈。
“前些年文化运动,咱们这一个个的可都是牛鬼蛇神,谁敢提祖上一个字儿呢。”冯乙在一旁也跟着叹息了几句,道:“当初被批斗的人不少,改姓的不止一家,还不是为了活?现在上面出了个什么民族政策,大伙儿又一窝蜂的认祖归宗,这姓又成了吃香的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活字罢了。”
前段时间冯家还有个远房亲戚,想通过冯乙这边给改回舒舒觉罗的姓氏,冯乙也是推了,只说他们这一支只姓冯。
冯乙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小时候父亲给起的名字,当初也并没有这么含糊,他小时体弱多病,一到深冬就高烧不退,不少医生都说熬不过来年春天。他父亲当初给起了个名字叫“延春”,只盼着他能延下这条命,多活些时候,只是叫了许多时也不见好,才和兄弟们一样叫了如今的名字,倒是身体也慢慢调养的好了。他父亲当时还念叨了一句,只说贱名好养活,当真不假。
舒舒觉罗·延春,他写大字的时候也写过,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觉得这字儿比划太多,远不如冯乙写的轻巧。后来家里因为某些原因改了姓,再后来又认了曾老当先生,进了曾老办的学堂,老先生讲课喜欢延伸,说到哪里就多添加些故事和做人的道理进去,耐心又风趣。
冯乙对自己姓氏的印象,还是老先生当年说的——这姓也只能作为一个姓罢了,它荣辱完全要听政治的摆布,这还有什么好夸耀的呢?何必还抱着它津津乐道呢?
冯乙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古墨,唇角带着抹笑,他性子洒脱,曾老信佛,他却信道。道教信今生,他对其他人的人生没有丝毫想干预的意思,别人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横竖不过百年,逍遥自在心痛快了才好。又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冯乙,你和夏阳走的亲近,你帮我多照顾他一下,提点一下。”老先生开口道。
冯乙笑道:“老师,您放心吧,夏阳现在好着呢,有时候我有事还要多求他帮忙才行,您不知道,他在京城里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蒋家的干孙,京城的状元,再加上他手里的锦蝶,没人敢小瞧呢。”
曾老想了想,道:“他还小,性子虽然沉稳,但是并不适合这条路。”
冯乙也止住了笑容,缓声道:“您是说?”
“我不知道蒋家要做什么,他们这么捧着夏阳,让我更担心了。夏阳这孩子是我教出来的,他不适合走仕途,我宁可他在家里写写字画些画儿……”曾老微微皱眉,这不是他的错觉,东升小子许久不来之后,蒋家突然收了夏阳当干孙,而且大有一股扶持夏阳的态度,这让他不自觉的开始警惕起来。
蒋家的孙少爷还有一位蒋易安,不论蒋家什么态度,扶持夏阳是帮助蒋家这二位少爷里的其中一个也好,还是给东升回来铺路也好,这都是带了几分危险的。曾老不乐意自己的外孙搀和进这么复杂的事情里,但是夏阳答应了,他也只能以长辈的身份多多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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