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1988(112)

程青照顾着一家老小,虽然她也心疼丈夫,但是比起躺在床上短短数日就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头,米泽海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她现在对公公米鸿没有半分怨怪了,米鸿对老伴儿什么样她都看在眼中,这会儿心里除了哀痛,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能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多帮上一点忙。

米鸿一心求死。

米泽海在床前伺候了数日,终于明白过来,父亲之前把房本和所有值钱物件交托给他的时候,并不是说说的——米鸿对儿子的照顾远远没有老伴儿那么多,但他也依旧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养大了米泽海,送他参军,凡是别的父亲能给的,他也给了这个养子一份。这么多年米鸿从不打扰他,偏偏这次不管一切的叫他回来;这么多年对儿子疼爱,偏偏这次受伤不管不问……只因为他已经和儿子划开了一道界限。

他或许早就料到老太太要先走一步,从她身体转弱那天开始,米鸿就把自己也划为了将死之人,一个存了死志的人,对任何事都是冷淡的,他把儿子叫回来,亲自给了他那些家当,冷静地交托完毕,对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了牵挂。

她走了,他也不肯独活。

米泽海想通关键,愣在那里,他看着木床上脸色灰白的老父亲,跪在那里继续守着他,固执地试着给父亲喂粥喂饭,不肯放弃。

程青重新给他们做饭,她也很无奈,丈夫和公公一个比一个脾气倔,米鸿是个大好人,米泽海对长辈孝顺、对她爱护,也是个好男人。这两个大好人,都是一副好心肠,偏偏都一颗心倔得厉害,认准了一个道理,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程青也没有办法劝他们,她起身去了厨房做饭,堂屋里的粥又要凉了,总要换上热的才好。她在厨房切了点青菜碎末,打算做青菜鸡茸粥,这个比较好克化,生病吃着也好。正切着菜,忽然脑海中想起什么,切菜的刀都停顿下来,她“哎呀”了一声,终于想明白米鸿昏过去那天喊的那句话是什么——

他说,桂枝你带我走吧。

程青眼圈发红,自己拿手捂着嘴,在厨房里哭了半天。

米鸿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每天喝几口汤水吊着命,他睡的时间多,但每次一醒来的时候说的话永远是那么几句。

米泽海一言不发,跪在他床边也不走,现在的样子没有了刚来时候的意气风发,只带着一股固执的劲儿,又气又可笑。

米鸿对他很冷淡,总是催他走。

米泽海每次都摇头,坚持道:“我不走,我守着您。”

米鸿道:“你守着我干什么?我要去找你妈,你拦不了我。”

米泽海趴在他床边,颤声道:“爸,我求您了,您别这样,您就当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多少吃点东西……”

“你活好你自己的就可以了,不要管我,我是死是活,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米鸿顿了一下,哑声道:“我们这辈子,父子缘份已尽,你做的很好,是我撑不下去了。”

米泽海跪在那泣不成声,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汉子,在老父亲面前哭的跟个小孩儿一样,他哭着哀求道:“妈让您活着。爸,求求你睁开眼看我,您看看我吧……妈肯定让您留下来陪我,而且您走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像您这样能把妈所有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的了,没有一个人会像您这样去想她、去念着她了啊,您忍心吗……”

米鸿不为所动,躺在那里,忽然外间传来一声琴声,他手指颤抖一下,紧跟着又是清晰的几声琴声,米鸿猛地撑着身体要坐起来,他太虚弱,手臂都抖了,苍白着脸道:“谁!是谁在动那把琴!”

米泽海擦了一把脸,连忙站起身来去看,还未走出去,就看到外面米阳小小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怀里抱着的正是那把老人平日里最宝贝的三弦琴。

米阳又轻轻拨动了那把三弦琴,米鸿脸都急白了,厉声道:“谁让你碰我的琴了!”

米阳抬头看着他,瞳孔清澈,对他道:“奶奶让您教我学琴。”

米鸿怔愣在那里,他看看小孩,还那么小,手指也小小的,拨弦的调子都不对,但是却能稳稳地抱住那把三弦琴。

琴旧了,但人却是新的。

米鸿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伴儿让他活着的原因了,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的桂枝唱戏,他在旁边弹琴。那时他们还年轻,鲜活地生命是最动人的色彩。

她说,你答应我,活下去。

她说,生命绵延不断,我看不到了,你待在这儿,替我看着它们延续下去。

她说,我总要给你一个理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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