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

狰狞。

怪物一样的印记。

他不明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样丑陋的自己，脸上带着这样无法忽视的瑕疵，甚至刚才在她面前失态地流泪、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吸引到她那样明亮、纯粹又热切的目光？

她那一声声毫无杂质的“好看”，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与他根深蒂固的自卑和羞耻激烈地碰撞着，让他感到眩晕的混乱和……不真实。

他用力甩了甩头，要把那些纷乱的念头和镜中倒影一起甩掉。

他不敢再去看镜子，也不敢再去深究那个无解的问题。

他转身走出卫生间，目光再次落回客厅——沙发垫子歪斜着，抱枕掉在地上，茶几上还摆着空了的碗和碟子，速写本和笔散落得到处都是，外卖袋子和零食包装袋堆在角落……

凌乱。

无序。

和他工作室里那种整洁、一丝不苟的环境截然相反。

季洄的眉头蹙了起来。

一种源于天性，强迫症般的整理欲被点燃，蠢蠢欲动。

他似乎能听到那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在向他发出无声的示威。

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紧闭的卧室门。

她……那么小。

虽然我们的字的小比格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但在季洄此刻的认知里，那个会饿晕、会委屈巴巴掉眼泪、会在他怀里撒娇着入睡的女孩，就是“小小的”。

这么小的一个人，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

这个念头压倒了自卑和混乱思绪。

季洄走到门边，拿起江临月随手扔在鞋柜上的钥匙。

然后，他重新穿上那件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深灰色连帽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

戴上黑色口罩，再扣上宽大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将自己重新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像即将踏入战场的士兵，拧开了门锁。

他要去最近的超市，采购新鲜食物、抹布、清洁剂……

以及一切能让这个乱糟糟的空间变得整洁舒适起来的东西。

为了那个还在沉睡的、需要被好好照顾的小孩。

走出枫林苑单元门，季洄下意识地将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他很少在白天出门，更少踏入人流密集的超市。

陌生的环境、嘈杂的人声、无处不在的目光，都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恐慌感。

他几乎是贴着墙根移动，每一步都带着迟疑和警惕。

但他没有退缩。因为江临月还在睡。

只有在确认她安全无虞、暂时不需要他的短暂时刻，他才舍得、也才能强迫自己离开她身边。

这短暂的离开，是为了在她醒来后，给她一个更好的环境。

在踏入超市入口前，他快速拿出手机，点开“Echo Bakery”的APP后台。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下了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功能——挂上暂停营业的假条。理由？他想了想，敲下两个字：【私事】。

没有解释，也不需要向谁解释。

他此刻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个小小的、需要被照顾的身影和那个乱糟糟的空间里。

踏入超市，明亮的光线和喧闹的人声瞬间将他包围。

季洄感觉呼吸一窒，身体瞬间僵硬，像被丢进了深海。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直奔生鲜区。

新鲜的蔬菜、水果、鸡蛋、品质好的瘦肉、活虾……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基于“营养”、“易消化”和“她可能喜欢”这几个关键词。

动作虽然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但挑选食材的眼光却异常毒辣精准。

接着是日用品区。干净的抹布、高效无味的清洁剂、消毒液、柔软的厨房纸巾……

他甚至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靠枕。

购物车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结账时，他全程低着头，扫码、付款、装袋，动作快得像逃难。

收银员友好的询问也被他含糊的“嗯嗯”声带过。

当终于拎着几个沉甸甸的大购物袋走出超市大门，重新呼吸到相对自由的空气时，季洄感觉后背已经透了一层冷汗。

他逃也似地快步走回枫林苑。

刷卡、进楼、上楼，每一步都带着急切。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推开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卧室里没有声。

她还在睡。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安心感弥漫开来。

他轻轻关上门，将几个沉重的购物袋小心地放在玄关，没有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