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达绣娘的心底……

李郎 ：“暮色里的芦苇沙沙作响，河水，还是那样湍急！

那一年，绣娘，就是从这里沉下去的……

依稀间，我似乎又看见了她被红盖头掩下的身影，像一片片残破的桃花。?”

“犹记得，成亲那日，是她主动掀开的盖头。

月光淌进新房，她的眼睛比月光还亮。

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后来，熄了灯，黑暗中，我伸手去解她的盘扣……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难受。

她喘息着唤了我一声：“阿郎……”

余下，她没敢再发声，因为娘的咳嗽声，从隔壁间传来，屋子不隔音，做什么，都得小声些……”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了，绣娘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娘有些着急，便对我说，大胆些，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啊！只想抱个孙子……于是我大胆了些，可一年过去，绣娘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那时我总想着，日子长着呢！等过了年，就带她去县城看花灯，顺带，找个郎中问问……郎中说，绣娘的身子没问题，我也没有，可年复一年，花灯没看成，绣娘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药罐子摆了满灶台，娘甚至从隔壁的神婆那里，弄来一些符水，铁灰色的液体在碗里凝成了块。

“喝了就能生大胖小子！”娘把碗推到她面前。

绣娘捧着碗，指尖都在颤。

她红肿着双眼，在油灯下不再有光华，我站在门槛边，看着绣娘的眼泪掉进碗里，和符水混在一起。

她抬头看我：“阿郎……”

“她轻声唤我，声音细得像丝线。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说几句，让娘不要逼她喝符水，但是……

那只是符水啊！

符纸只是纸，喝了没事的，没必要为了这个，让娘不高兴。娘不高兴了，会打人的，不打我，只打她……

我不舍得看绣娘挨打，想告诉她，喝了吧！

没事的，不会中毒的。

可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着块石头……”

娘突然拍着桌子：“还不快去读书，明年还要考秀才的……”

“我攥紧衣角，慌不择路地跑了。

转身时，我听见了绣娘的啜泣声，混着母亲的咒骂，像一根根的银针，扎进我心里，我都停了脚步，但最后……

我还是回去读书了。

这么多年了，娘供我这易，她只是想要个孙子，我再努努力。

如果明年还是怀不上，至少，要中个秀才让娘开心。”

“后来那些汤药，越发的古怪，野草根泡出的黑水，闻着就作呕。绣娘喝一次吐一次，脸瘦得脱了形。我只能在夜里偷偷给她塞点心，她却推开，说吃不下，一闻就想吐……

她的手，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熬药时溅上的药渣。

我想带她走，可娘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哭得肝肠寸断：“你要气死我这个老太婆吗？你要让我们老李家，断子绝孙吗？”

我又一次软了骨头，缩在角落里，看她们撕扯。

绣娘的脸肿了，上面全是一道道的红印子，她却一滴眼泪也没落，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盈满了不甘与怨恨。

我不敢看她……

借着考试出门躲了几天，后来，我考中了……我成了秀才。

喜讯传回来的那一日，绣娘不见了。

我到处找，到处找……

她穿了我们成亲时的红袄，站在河边，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像一缕缕纠缠的杂丝线。”

“阿郎，我实在，撑不住了！”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跳进河里，红袄在浪头里浮沉，像一朵被揉碎了的花。

我跳进河水去抓她，指尖碰到她的衣角，却被她亲手扯开了。

她不要我救……

“你疯了！你回来，你回来啊儿子……” 娘的尖叫声，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眼睁睁看着绣娘的身影，沉了下去……

那日的水，真冷啊！

冷得我骨头缝里都结了冰，可我知道，逼死绣娘的，不是娘，是我，是我的懦弱，是我的无视，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有没有孩子又如何？

绣娘没了……

考上了秀才又如何？

绣娘没了……

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对着绣娘的嫁衣发呆，娘送来的饭食一放一天，全都放馊了，我也不知道饿。

夜里，我总能听见绣娘在哭。

细细的哭声从门缝里钻进来，比符水还蚀骨。

娘又给我说了几门亲事，甚至，有一天晚上回房，都看到有个姑娘躺在我床上……

可我看着她，就仿佛听到了绣娘的哭泣声。我对着那姑娘破口大骂，把她气得夺门而出，把母亲气得摔了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