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场有杀人犯(138)
执念的含义大抵就是这样。天长地久执着,并非真的因它而干渴,只是迷怔痴狂之间,寻不到其他的源泉。
“所以想帮他找回来。”李蓬蒿笑着微垂下眼,“毕竟曾经也算我的老师。当年我那一篇《日五色赋》,本来已经被挤掉,还是他特意翻出来重看一遍,才定了我是状元。没有他,我估计还得再考几年。”
江两鬓怔怔的,背着身子,没有回话。
正沉默,忽觉臂弯一紧。一回头,发现是李蓬蒿蹑脚走了上来,挽住他,就要往床榻那边引。
江两鬓要挣扎,却觉头脑昏胀,身上一阵阵酥麻,竟不觉要瘫软下去。他这一卸力,李蓬蒿就势将他拽起,几步拖到床边,将他按下。一接触到榻席,江两鬓更感到身子要化开,立时知道不对,红着眼瞪向眼前人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没什么。”李蓬蒿神色自若,“就是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你现在需要休息。”
来回一个对话间,江两鬓已是眼前乍明乍暗,眼皮子一坠一坠,顷刻间就要合上。就在这昏沉时,他听见李蓬蒿的声语渺远地说:“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劳烦你们至此,我很抱歉,接下来,好好睡一下吧。”
语落,正要转身离去,忽啪的一下,竟是江两鬓硬是振作精神挺身而起,抓住了他白细的手腕。
李蓬蒿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江两鬓在如此药效下,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警告你别小看我。”江两鬓哆嗦双唇,将话音一字字推出,“我还有问题问你,不许走。”
见他如此,李蓬蒿只好顺从,重在他边上坐下。
“时间不多了,我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他故意这么说。
江两鬓抿着唇点点头,而后强撑着道:“第一问。让吕渭变成‘视肉’的‘历史黑事’,是什么?”
听到这个,李蓬蒿一时没掌住,噗嗤一下笑了。
“我不知道。”他轻声回道,“虽然‘视肉’可以跨时空记忆,但我们有个弱点,就是令我们诞生的‘历史黑事’,我们是没有办法回想起来的——更不要说,别人的‘历史黑事’了。”
一问已过。
江两鬓咬咬下唇,用痛意换一丝清醒,进而问道:“你前面说,人类要想杀死‘视肉’,可以记录他的事迹,形成史料——什么程度的记录,可以算是‘史料’?我把你变‘视肉’后的事情写在一张纸上,算么?”
听到,李蓬蒿嘴角顿显苦涩。他如实应道:“不知道。你这样问,就好比指着一个腹中胎儿问我说,他出生后会不会变成杀人犯。这都是未知的。这世上每一样事物的诞生,包括人,都会产生一定的因果序列,对时空曲率、对历史进程形成影响,只是大小不同——但除了时空有机体本身,没人知道这个影响会是什么。一张纸,最后可能会在土壤里被降解,也可能流传千古。只有当它把我们杀死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它形成了史料——我们无法未卜先知。”
换言之,每一次记录,都存在杀死他的风险。
江两鬓顿感一阵怅惘:不能留下文字,仅凭记忆,能记住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让你变成‘视肉’的‘历史黑事’,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能不能改变。”
“这个黑事,是不是跟我有关?”
“你和我师傅白根植,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一次行动,我会被你们选中。”
“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连珠成串而出。问完,简直卸掉最后一口气,脖子一软,重重枕入棉囊中。
李蓬蒿怪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都赶上十个了。”脸上笑盈盈。
然而——一呼一吸昏沌沌的,像在云雾里——江两鬓就快睡着了。
李蓬蒿:“只问一个。”
于是——神智堕入黑甜的前一刹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想说的话挤出唇口——
“我和你,是不是曾经认识。”
说完,两眼一闭下巴一侧,整个人就不动了。一簇天光落在他眉心,湛湛的,像开了一朵蓝莲。
李蓬蒿笑眼渐黯下去。手默默伸出,替对方掖上了衾子。
“睡一觉吧。”他望着眼前人的睡颜,轻声说道。“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结束了。”
窗外已有晨起的市井声。望出去,见到蔼蔼一条雪路,从一户柴门延伸出去,经过万千朱扉,最终消隐在皇城尽头。
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尖锐的鸣声响起。李蓬蒿低头,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传译器,离开中堂时他特意将其带出。
按下接听,重新佩戴至耳上——吕渭的声嗓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