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场有杀人犯(84)
“《寄朱放》里写哦,‘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好像确实是暗示了哦,确实有这样一场隐秘。”韩提子唉声道。
但李抚琴想说的不是这个。要提起她娘亲,自然绕不开陆、刘、阎、朱等一干蓝颜,往往这些也充斥了关于李冶的大半话题。但她现在不想说这个。
她想说的,是另一起传闻,一起将李冶身后名诋毁殆尽的传闻。
“泾原兵变。”多少年,她第一次在这样多人的面前,振作声气将这起事件的名字说出,“朱贼自立伪朝,特召见了我娘亲,要她写诗,歌颂新主圣德。”
在座听者无不一怔,但和刚才听到李抚琴自白身世不同,听到这个,一个个都作讳莫如深的情状,刷刷把头低下去,似乎渴盼着李抚琴早点把话说完,自己只作没听见。
泾原兵变,就是十三年前在长安发生的一起兵变事件。当时藩镇将领李希烈反叛唐廷,起兵去打河南的襄城,唐德宗要保,就从另一边调兵,命令泾原节度使率兵去援救。
这泾原五千士兵经过长安,按理该得些赏赐,但是当时的京兆尹招待有失,只应付些粗茶淡饭,这下不得了,五千个泾原兵一下子怒了,攻进长安,逼得唐德宗仓皇出逃。
当时朱泚是太尉,被哗变的士兵拥立为帝,直接请进宣政殿,起国号叫“大秦”,年号就叫“应天”。
“几位为什么都低头?是,你们猜到了,你们都知道——我娘亲怕死,她不敢不写。”李抚琴微一抽噎,声调终于有了悲戚的起伏,“后面长安收复,她一个给叛贼写过诗的人,肯定活不了,乱棍打死。人死了,但全都知道她那桩事,畏死贪生,给叛贼写了颂诗,愧对一世才名,当初那些与她交好的文人骚客,这时候个个选边站队,要跟她划清界限。”
于是紧跟着就是骂名。传奇写她,多写那些情事,终了也要附加几句警语,说八至女冠李秀兰一生才华冠绝,但贞德不修,到了去给叛贼写东西,愧对大唐恩泽,所以普天之下女子要谨记,无才便是德,大字不识一个,也不能落下一页《女诫》、《女论语》。
“可是凭什么骂她?一时为求生,就能断她一生对唐不忠么?是,是没有像高彦昭女那样的刚烈,可是求生!——我娘亲没有错!她想活没有错!她那一刻想活,不代表她就是个叛徒,不代表她不想为大唐尽忠,更不代表女人!——尤其是有才华的女人,就一定会没有德行没有大义,会忘记大唐的恩泽会苟且偷生去给别人当伏狗!”
中断,猛吸一口气,等接上了,又继续道:“所以我李抚琴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到这个礼部贡院,我来考这个进士,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我是李秀兰的女儿,我考上了,我有才,但同样我也有德行!不要什么都归到女人女人女人的身上!大唐的女人,就该和过往一切女人都不同,我们可以读《女诫》,我们会把《女论语》翻烂,但同样,我们也不比你们男人差,礼记尚书春秋一本也不会落!今天发生这事,吐蕃人来了,我们跟大唐无数读书人一样,会有良知,会站出来,会用自己实实在在的行动去回报大唐,我们有才也有德,我们对得起大唐的恩泽!”
终于一喉嚎啕,浑身气力都发泄出去,登时身躯一软,就有倾倒的态势。后面的晏梓人赶忙上前一步,一臂弯将她捞住,他是个瘸的,一捞之下有些失衡,赶忙腰间使力才将将站稳,稳住了,腾出另一只手捏了巾帕,去给李抚琴擦拭额头颈间的大汗。一连串动作进行,口上却没有半句话,犹如她最忠诚的侍卫,只管守候,不发疑声。
李抚琴轻轻依偎在晏梓人臂弯里,凛冽着双目,将其余的人一一刮过,声语微有些孱弱道:“这就是我来应考科举的目的,你们呢,你们又是为什么来?你们来的目的,不足以支撑你们留下,来救这五百多条人命么?”
她这一反问,元疫走缄默,张龟寿长叹,诸葛麒麟仰头看天,韩提子面露惭色,权鹤一激昂跺足,各自多少都陷入追索与拷问之中。然而异声还是难免,西南角落,很快就有声喉抢出,霹雳雳一顿反驳。
说话者正是武大。他体量矮小,但身势汹汹,几个跨步就闯入众人视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抚琴,腰板一挺,丹田蓄足就开始:“我们为什么来应考?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来应考!李小娘子,现今不是开元了,‘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没了!过去了!安史之乱,泾原兵变,现今的大唐不是当年的大唐了你知不知道?!我武大只是个普通人,我来考进士,就是我弟弟武陵春考上了,我家娘子不想我被看不起,指派我来考!懂了没有?我为的我的家人,不为别的,就是想出人头地,就是想荣归故里,我俗,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