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场有杀人犯(93)
他是这样一人。想告李蓬蒿舞弊,当场就站起来指控,后面拦截御史,劝求窦尧,都是同一个目的,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他心思盘绕,但心性没有修好,一点点戾气就能叫人洞破,真上了官场,不供人驱使磨砺数年,难以成就自己的气候。
窦尧:“这个蒋兴朝,固然是个忠义有才谋的,但他雄心太炽,人隔三里都能味见。他要救人,一阵铺排确实巧妙,可算上乘,但他没有顾虑到后果——他一个正八品官员,指挥我,让我做事,可以,那么如果人救下来了,事情办成,谁的功劳?今上要赏赐,谁去领受?这是科举考场,他一个来视察的监察御史,翻腾了这么一大手,算不算僭越?”
裴陡行霎时有些茫然:“泰山,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凭自己的才智指挥,但是明面上,应当让你来做这个操手,最终论功行赏,也当是你的——”
“唉唉唉,我可没这么说!”窦尧假意打断道,“我窦尧虽图仕进,但没到颠倒本末的地步。我只是说咱们的蒋御史做事欠周到,可没有旁的教人做事的意思,你不要无端端给我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又回来了,又是那个样子。不上也不下,不奸也不忠,有时痴呆愚钝,有时还发疯。
恍然间,裴陡行想起在中堂外首的西南偏屋,自己口称长幼尊卑,要眼前人先走,后者义正辞严所说的话:
“
什么长幼什么尊卑,生死关头民族大义跟前,就是我们留,你们走!
”
现在,还是同一个人。抄手而立,稳健迈步,神情怡然而目光深邃,手指一摩挲,拈细了眼睛问他:“我问你,你觉得蒋御史城府如何?”
同一个人。
“走罢,任务哇任务,蒋御史布置给我们的任务。哎哟哟,老夫我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没人给人灌过毒——而且还是在这种天经地义的情境下,真当是人生奇遇了!”
说着,窦尧步上突然加快,逐渐与裴陡行拉开距离。
裴陡行落在后头,手抚下颌思解些什么。须臾过后,他眼中顿时岩石开缝,乍然现出精光,有如鸿蒙开化的一刹那。
但是转瞬即逝。转瞬便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
前方窦尧的背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裴陡行将脚步加紧了,跟从上去。
贡院东南、西南两处已经叙过,照理该到韩提子、张龟寿去的西北,但这两人进展很顺,过去时恰好看到两个金吾卫在喝酒,于是趁黑摸过去,暗自在酒里下了毒,竟就这样误打误撞得手了。因此按下不表。
且看晏梓人李抚琴这边。东北方位多有些书库仓房,布局参差,很好掩身,他们二人就躲在一个藏书室内,为该用什么法子药人争个不休。
一个说:“怎么就不能扮鬼?你看我,半条腿都断了,外边回廊尽头那个月洞门,我往那后头一站,只露出半边身子,风吹过来,扯过我的下摆,欸!别人就会看到我上半身是有的,而下半身却是没的!多吓人!”
另一个当即驳话:“吓人,你把人吓跑了我们还怎么下毒?!听我的,我把头发放下来,襟口打开一些,嘴唇再抹点红,跑出去大喊说有人强奸,这时候他们肯定会过来,你就躲在那个门后面,等人一进,你就拿那个棒子敲晕他们——”
不等李抚琴说完,晏梓人已经连连摆手否决:“不行不行,你这招太烂没新意,而且科举考场里面有女人,说出去谁信?”
李抚琴不甘示弱道:“那科场里面有鬼,说出去就有人信咯?况且我本身就是女人,头发披散,眼神我再放妩媚一些,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相信?”
晏梓人冷哼一声,嘴上不饶情道:“你以为女人就是披头散发加一个娇滴滴的眼神呐?女人,要有硬性条件的。”说着,眼睛直往对方胸脯上示意。
见他如此眼示,李抚琴当即也反映过来,下意识将襟口一掩,回骂道:“登徒子!再看我剐了你!”
威吓之下,晏梓人仍不改色,微一冷笑,嘴上继续调侃道:“哎哟,人家有起有伏的才忧心被登徒子占了便宜,你这一马平川,且放宽了心挺直腰背罢。”
玩笑过了分寸,李抚琴顿感冒犯,脸色瞬间往下一拉,刷地回身就要走人。晏梓人立知失德,赶忙要去道歉,口上仓促间发声:“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没讲完,已听李抚琴哐啷一下开了藏书室大门,正要一脚迈出,忽地合身一颤,竟僵在原地。
晏梓人顿觉不妙,急抢身过去,果然看到门关外站着一胖一瘦两名金吾卫,正平举弓弩,双双对准李抚琴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