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久盼的和平来临，计划生育还未出现，短短几年，全国人口激增。城里承纳不了那么多亟待就业和升学的知青，于是，便要“下乡”。知青在这阵春风里乘了火车踏着铁路，蒲公英似地被吹到全国各地。到陆恩慈下乡，距离“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的方针发布，已过去了十八年。

陆恩慈起身到纪荣身边，想握他的手，被男人避开。她不是特能厚脸皮的人，这一下不免尴尬，心里不住打退堂鼓，不知纪荣此番答应见面，究竟是不是对她犹有余情。

她杵在桌子边上，细细的手指头蜷起来掐着掌心，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便拿起暖壶，给自己添了半杯水。

她进来时，宾馆的服务员提了壶新的热水，放在柜上。陆恩慈倒水的这壶，从她走进房间就一直在了。

见她低着头倒水，纪荣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看她双手捧着搪瓷杯坐回刚才的位置，垂眼一口一口抿茶。

茶水是温的，温的有些发凉。宾馆用的暖壶从来都是新的，他在这里提前等了多久，把一壶热水也熬得温凉？

陆恩慈放下杯子：“我离家也只两年，可刚回城的时候，反而住不习惯，还病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了解了不少院里同龄人的遭遇，他们年纪都比我大些，也幸运些，

刚开始去公社，后来是国营农场，然后是军垦农场。正规、理想，还有工资。可这些我都没赶上，我赶上的，是下放到农村、下放到人民公社，在生产队里做活。我得到的也不是工资，而是生产队的物资分配。”

纪荣冷淡垂眼，望住自己死死交握的双手，冷声道：“是吃了苦头，可幸运在赶上政策变化，知青成群结队回城，你父母又有心接你回去。”

眼前余光里米色衣角移动，后背乍然附上来个鱼一样滑软的东西，老男人整个人僵着，肩膀绷得死紧。陆恩慈靠在他背上，轻快地打断，咬耳朵道：“不，明白吗？纪荣，幸运在杨村能遇上你。”

她看到纪荣的牙关咬紧了，心里不由地发热，烧着炭火似的，催促她变本加厉，攀着他的背说。

“那么多不确定的事，怎么就我去了杨庄，就我遇到了你？那两年，如果没有你，我得多难过？我连猪圈的门都没胆子一个人推开。”

她说的难过，是指难以过，难以生活，而绝非一种情绪上的悲伤。

纪荣感受到，她正极亲密地趴在他肩上，依赖地靠紧：“纪荣，纪荣……没了你我要怎么办呢……我可怎么办呢……”

她附到他耳边，不像城里说什么“爸”“爸爸”“父亲”，而叫从前，草垛里玉米地里，他家那床半旧的被子里，她殷切叫过的称呼。

那个称呼像叫去了她半条命，农村中女人调情的办法她现在仍耐用受用善用，学会了绝不轻易忘记。她用细嫩的脸贴紧纪荣的脖子，喘着气呜咽道：

“我的朋友们，不少人嫁了。这时候，什么都不安稳，今天一个样，明天又是一个样，很多人都是为娘家才嫁的。我和她们一样，又不一样……纪荣，我家需要你这样一个方便走动、帮亲家站稳自保的佳婿，这才允许我过来。而你也需要一个帮你往上走、往外走的助力，对不对？虽然我们分开这么久，可我知道，你不会甘心一辈子只做学问……”

她闻着纪荣身上淡淡的味道——那种混着野男人味道、又掺了稿纸和钢笔墨水香味的东西，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无比无比地思念，同时渴望他。

他把他能给她的都藏起来了。

陆恩慈轻轻地讨好、又乞求他说：“纪荣，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纪荣周身的气息顿时阴冷下来。他转过头，心想你以为你在报什么恩？是不是因为你名字里带着这个字，所以就可以自顾自地许恩过来，好将过去那两年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他用力捏住陆恩慈的胳膊，把她往床上扯，盯着她的脸，一眼也不舍得错开，同时将她的衣服一路野蛮地解下去。

而后他才探手到最下面放开自己，膨胀的冲动因为视觉变得很满，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地沉腰，直至捕捉到陆恩慈那一瞬生涩又艰难的神情，唇齿间方才溢出今天的第一声叹息。

做很多，很久，很满。

结束之后，纪荣摘了半路戴上的避孕套，他被这东西过小的尺寸勒得很烦躁，但好歹未在过程里破掉，引起更大的麻烦发生。

等陆恩慈洗澡的时间，他坐在桌边沉默喝茶。新提进的那壶热水也温了，陆恩慈擦着头发出来，挤坐在他这张椅子上。

女人身上有热水生熟的味道，混着洗发水等等一系列洗剂的香味。她依赖地靠上纪荣肩头，四肢仍在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