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番外(32)
他踉跄站起身,文有晴下意识扶住他,走到门口,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更深露重的夜气涌入,带着草木的微凉和泥土的气息,稍稍冲淡了屋内的窒闷。
说是她扶着沈自节,实际她每一步都绵软无力,是沈自节在掺着她。
屋外的夜,是纯净的墨蓝。没有月亮,只有漫天星斗,碎银般洒落。院中那棵被雷劈过、半边枯死的槐树,虬曲的枝干沉默地刺向夜空,像是一种求救。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声穿过老槐树的枯枝,发出呜呜的低咽。
刚扑灭火,空气燥热,文有
晴混乱、灼痛的心绪,在这无边的寂静和燥热的夜气中,却一点点沉淀下来。
愤怒、悔恨、幻灭……种种激烈的情绪并未消失,却不再像沸腾的岩浆般灼烧她的五脏六腑,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冷、也更清晰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她攥着沈自节的胳膊,觉得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这里。
第17章 平复
“你……何时知道的?”文有晴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
沈自节没有看她:“比你早一点。城南仓的损耗,数目不对。王守仁……太‘贪’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微讽的弧度,“一个真正贪婪、上下其手的人,账面会做得更‘干净’,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等着人来查的缺口。他的‘贪’,像是一个笨拙的诱饵。”
“诱饵……”文有晴咀嚼着这个词,心底一片冰凉,“给别人看的?”
“王守仁想钓真的贪官;那些不想让他加入的人,就想钓所有急于‘替天行道’的利剑。”沈自节淡淡道,“他们需要一柄快刀,斩断王守仁这根可能掀翻桌子的刺。吴家的剑,够快,也够‘正’。”
说的是文有晴的莽撞,文有晴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刚刚包扎好的棉布,疼痛传来,她却没有松开。
“那些人……”她声音里淬着冰,“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夫人……她半疯不疯的,藏起的那些东西,不止这卷宗。”沈自节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夜风,“染坊的出货记录,几个关键仓吏画押的私供……她交给我了。”
文有晴霍然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骤然投入了狂风之中。那光芒锐利、炽烈,带着不顾一切的毁灭气息。她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手指摸向腰侧——那里依旧空空如也。
“给我!”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名单!证据!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也别想跑掉!我也能帮上忙……”
“你要如何?”沈自节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像冰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还是忍不住戳破她今晚的行径,“再提一次剑?像杀王守仁那样,趁着夜色,一家一家杀过去?用血债,去洗刷另一桩血债?”
文有晴被噎住了,那股刚刚燃起的、带着血腥气的怒火被生生堵在胸口,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她死死瞪着沈自节,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是啊,她能如何?再杀?杀得完吗?
“杀一个王守仁,已经足够让那缸里的米暂时沉下去,让他们有时间把染缸刷得更干净。”沈自节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能洞穿她沸腾的杀意,“你再杀十个,只会让水更浑,让真正的蛆虫躲得更深。你的剑,现在只会成为他们手里更趁手的刀,指向更多像王守仁那样……试图在淤泥里挣扎一下,往下钻的人。”
他的话像一柄钝锤,狠狠砸在文有晴的心口。那股沸腾的杀意瞬间被砸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冰冷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绝望。她颓然垮下肩膀,挺直的脊背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那……怎么办?”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巨大的疲惫,仿佛一个跋涉千里的旅人,骤然发现前路皆是断崖,“就这样……算了?”
“算了?”沈自节轻轻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前面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了,他抬起头,投向东方那片深沉的、墨蓝色的天幕。
“你看。”
文有晴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东方天际,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蓝深处,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颗星辰。它并不璀璨夺目,光芒甚至有些微弱,带着一种清冷的、近乎孤绝的银白色。但它就那么固执地亮着,穿透沉沉夜幕,成为那片深邃黑暗中最清晰、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启明星。
黑夜最浓重的时刻,它刺破了黑暗。
沈自节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低沉而清晰,仿佛带着某种亘古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