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番外(85)
文有晴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狂奔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崔君集身上。
他靠着土墙,右手紧握着那柄染血的长刀,支撑着身体。而他的左手……那只死死抓住弯刀刀刃的左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五根手指扭曲变形,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身下的枯草和泥土中汇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他脸色苍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唯有那双凤目,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下,依旧深邃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文有晴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恸?
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如此脆弱的崔君集。那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崔君集,此刻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
看着他左臂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看着他肩膀上依旧在不断渗血的绷带,看着他被烧得极其难看的手,看着他眼中那让她心慌的情绪……
“如果找不到解药,你有什么遗言要我带给你家人吗?”文有晴一步步走向崔君集,因为奔波脚步有些踉跄,声音却坚定且平静。
仿佛他没救她的命。
旁边崔家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想上前说两句,为自家主子鸣不平。
可崔君集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他们就齐齐后退,把空间留给两人。
雨水和汗水混合着血污,从文有晴脸颊滑落。她蹲下身,目光死死锁住崔君集苍白的面容,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我看不懂,你处处都是世家行径,现在又要背叛生你养你的世家吗?为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破庙里回荡,带着压抑了太久的迷茫和不解,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刻薄。
崔君集的身体在她质问的目光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避开她澄澈明净的视线,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破庙外依旧倾盆的暴雨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那里藏着无法承受的答案。
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吐出利落的肯定。只有那只垂落的、鲜血淋漓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
文有晴不懂,但今天,她必须问清楚,她不想背着救命的恩情或者愧疚活着,所以……
“为什么呢?”
“旬阳有我教出来的学生,现在也在底下埋着。”这话说的真诚,让文有晴不知如何反应。
她的嘴唇轻微地颤抖着,喉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几次张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最终,她踉跄起身,但并未全然相信,只轻声道:“我再信你一次。”
第47章 斩首
自那晚之后,一路上暗杀不断。
快到京城时,解毒丸也用完了。文有晴也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查原旬阳知府沈自节,不思悔改,罔顾天恩,竟于闭门思过期间,构陷忠良,罗织罪名,妄图混淆视听,扰乱朝纲!其心可诛,其行悖逆!着即革去一切功名,押入诏狱,严加鞫审!钦此!”
“构陷忠良”!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文有晴的心上。
她一时不查,把脚踩进了火堆里。
被崔君集拉出来时,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道:“还有其他办法吗?那边已经动手了。”
崔君集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立刻拿过信,速览完便不顾身体,直接翻身上马,道:“快,我们到京城最快四天,五天后才问斩,总有转圜余地。”
他们紧赶慢赶,文有晴看崔君集状态不好,心中挣扎许久,只能自己先行,让崔君集休息半天。
不要命地赶路,文有晴最后在第四天的晚上赶到。
因着崔君集早通了气,沈自节可以暂时从狱中出来,他被两名彪悍的缇骑粗暴地反剪双臂,押解出来。
沈自节没有挣扎,没有辩解,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他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在即将被推出狱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地,目光投向门外的虚空——文有晴站立的方向。
那一眼,很短,很沉。
他轻声道:“我夫人在外面,请容我整理一下我的衣襟。”
缇骑都是木头,不听不看不问,但还是被他的眼神
所撼动。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穿透生死、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深埋于底的歉意与诀别。
整理好衣冠的沈自节走出去,就见文有晴死死咬住下唇。
才短短数日,那个曾经挺拔如松、清隽温雅的刑部侍郎,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身上那件肮脏的、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囚服松松垮垮地挂着,衬得他更加形销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