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阳光虽暖，却丝毫无法融化坚冰，反而衬托出冰峰的寒冷与冷寂。

缠音终于从那高兴喜悦的情绪里出来，她抿了抿唇瓣，好似有些无措。

往后退了几步，指尖绞着衣袖，声音变得又轻又软，带着浓浓的懊悔和怯意，几乎要哭出来：

“国师大人，您是不是不喜欢我抱您啊……”

缠音重复着，像是害怕极了，“缠音不抱了……缠音不抱了……”

说着，她的泪珠一点一点的落下，无法控制。

缠音的声音天生便有空灵惑人的特质，此刻放柔放软，寻常人听了只怕心都要化掉，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好好安慰。

国师大人神通广大，道心坚定，自然不会如此轻易被蛊惑。

但此刻听来，那声音丝丝缕缕，钻进这过分寂静的大殿，带着一种可怜的委屈，竟也显出几分……令人怜惜。

缠音低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肩膀微微发抖，好似真的害怕惹到了容璟生气。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片刻。

深不见底的眼眸稍微暖和了一些。

“无妨。”

容璟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缠音怯生生地抬起眼，湛蓝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水汽，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没有动怒。

容璟却已不再看她，重新阖上了眼，恢复了那副隔绝尘世的淡漠姿态。

只是周身那无形的气场，似乎不再那么完全地排斥她的存在。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这小心翼翼的退缩之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缠音抿了抿含着血色的唇瓣，将地上变为鲛珠的眼泪一股脑地收了起来，然后小心地堆叠在容璟的身旁。

她堆得很小心，让它们形成一个不算整齐却明显是刻意摆放的小小群落。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仪式，又像是献上了自己仅有的“赔罪”，悄悄松了口气。

她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阖目静坐，仿佛对她这一切举动毫无所觉的容璟。

缠音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小心翼翼地退开，退回到之前那根廊柱旁，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将自己隐藏进阴影里。

殿宇内，恢复了寂静。

等到缠音再也坚持不住，昏睡了过去，容璟才悄然睁开双眸。

容璟静默地看着那堆鲛珠，眸色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

一道无形柔和的力量托起那堆鲛珠，它们无声地悬浮起来。

然后，这股力量托着它们，缓缓移向熟睡中的缠音。

最终，它们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地堆放在了她的裙摆之旁，紧挨着她自然垂落的手边。

仿佛它们从一开始就属于那里，从未被移动过。

这鲛人……

好似做了什么“坏事”或者得到了好处，只会将自己仅有的鲛珠献给旁人。

国师府邸被他用术法布下，除去一开始的湖水冰寒，整座府邸都一如他人般寒冷。

夜色渐深，那蜷缩在廊柱下的鲛人此刻不由得瑟缩着，环抱着双臂的双手越发紧……

容璟无声无息地站立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微微发抖的缠音，菲薄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抿。

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疑惑。

……如此畏寒。

也不知道这鲛人是怎么在深海里生活的，深海之下的水温，可远比这府邸要低得多。

这念头一闪而逝，并未在他心中留下太多痕迹。或许只是物种之间习性特异，与他无关。

他静立片刻，终是缓缓俯下身。

动作间并无丝毫温情，像是在处理一件需要挪动的物品。

他伸出手臂，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背，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腿弯。

缠音在被抱起的瞬间，无意识地在他的怀抱里寻找热源，蹭了蹭，寻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便再次沉沉地睡去。

容璟抱着她，步履平稳地走向殿内一侧。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简洁干净的床榻，上面铺着素色的锦被，与这冷硬的殿宇风格迥异，显然是临时备下的。

他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拉过锦被，盖至她下颌处，仔细掩好。

连同那鲛珠也到了她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负于身后。

垂眸看了一眼被温暖被褥包裹，睡得愈发香甜安稳的缠音。

她的银发铺散在素色枕席上，面容恬静，褪去了所有的脆弱，显出一种稚拙的纯净。

殿内寒气依旧，那方床榻却自成一体，隔绝了部分的冰冷。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阖目端坐，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