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清冷的气息彻底远离，湖面上的那条鲛人脸上惶惑无助，受惊小鹿般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湖面微暖的水，目光扫过角落里那瓮价值连城的鲛珠。

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无论是海水，还是湖水，鲛人都可生存。

容璟显然知道鲛人的习性。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大雍国的国师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是吗？

缠音本是深海里不算起眼的一条鲛人，若说有何处不那么普通，便是这副被同族赞叹、令深海鱼群亦为之驻足的容貌。

从上过岸的年长鲛人口中，她听过太多关于岸上的传说。

凡人痴迷的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在缠音看来，同样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并非因其价值，而是因其象征的权力，瞩目与凡人极致的欲望。

那些光滑如水的丝绸，璀璨夺目的宝石，戴在身上，该是何等风光？怎能是深海那些粗糙的珊瑚和暗淡的珍珠可比？

所以，她义无反顾的上了岸。

刚上岸便落入了王侍郎之手，偶尔听到他说要进献给帝王，缠音出于内心的隐秘心思，并未拼死挣脱，而是顺利地被送入了宫殿。

正当她心驰神往之际，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并未被国师带回，反而被皇上赏赐给了李莽。

她被粗鲁地抬进了骠骑将军府。

起初，李莽确实为她的歌声和泪珠所迷，在狐朋狗友面前大肆炫耀，将她置于厅堂最大的瓷缸中，享受着众人惊叹羡慕的目光。

但新鲜感很快褪去。

李莽性情暴戾，崇尚武力，对无法真正掌控，只能观赏的“东西”很快失去耐心。

一次酒后，他对着同僚抱怨：“原以为是个宝贝，没想到是个只会哭哭啼啼、连腿都没有的怪物！除了能掉几颗珠子，有何用处？！”

李莽越说，怒气越盛，竟摇摇晃晃走到瓷缸前，猛地一拍缸壁，震得水花四溅：“哭！给老子哭！”

“多哭点珠子出来！不然要你何用！”

她吓得缩成一团，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第4章 泪失禁鲛人VS清冷国师 4

李莽看到鲛珠，眼中贪婪一闪，随即就被更深的暴躁取代。

他竟伸手入水，粗暴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恶狠狠地吼道：“就知道哭！晦气！整日摆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

梦中的恐惧如此真实，那粗粝的手指，喷溅的唾沫，充满酒臭的呼吸，还有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暴力，让她如坠冰窟。

她看到自己瑟缩在越来越浑浊的水里，银发沾染污渍，鳞片失去光泽，湛蓝的眼眸终日浸泡在惊恐的泪水之中，最终连鲛珠也再无力气凝结……

缠音除了梦见自己，还梦到了其余人。

那是深海里的另一条鲛人，名为月沉珠。

同样是被献宝，可她却不同于她的下场。

或许是一开始缠音被送给了李莽，所以当时皇上将那鲛人送给了国师容璟。

那鲛人送给容璟之后，就一直在国师府邸安生生活着，不同于她的水深火热，甚至还受到国师的保护，让他人觊觎都不得。

缠音想到此，眸中的冷意越盛。

她能接受自己追求欲望而死在半途，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死得其所。

但她绝不容许自己像梦中那般，日渐枯萎，在粗暴的蹂躏和无尽的轻视中，连落泪的力气都失去，只能无力招架，最终沦为玩物，沉入污浊。

她缓缓侧过头，望向主殿方向那片更深沉的夜色，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浮现出一种狠戾的决绝。

绝不能再落入那般境地。

唯有抓住那最冷的月辉，方能确保自己永不坠入泥淖。

她必须成为国师容璟的“独一无二”。

不是宠物，不是玩物，不是可有可无的灵物收藏。

而是能让他那万年冰封的眼眸为之波动，能让他那漠然无情的心绪为之牵动，能让他心甘情愿倾其所有，甚至破例纵容的存在。

她要占据那清寂神殿的一席之地，要那无上尊荣成为她的庇护，要那冰冷月光只为她一人而流露些许温度。

缠音深吸一口气，温热的湖水涌入鳃部，带来奇异的感觉。

她沉入水底，银发如海藻般散开，鳞片在月光透下的水波中闪烁出幽蓝的光泽。

再浮出水面时，她脸上已无多余表情，只有一片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与决心。

她，必须赢。

……

容璟将那鲛人置于临水轩馆后，便好像彻底遗忘了此事。

国师府邸依旧笼罩在一片拒人千里的清寂之中。

主殿深处，夜夜皆有微弱星辉流转，显然其主人正沉浸于观星推演之术，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