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跪在路边，哭得撕心裂肺，面前一张破草席盖着个一动不动的大人，旁边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卖身葬父”。

弄月远远看见，脚步就挪不动了。那哭声像小钩子一样揪着她的心肝。她看看小男孩，又看看自己藏在绒毛里那颗圆润饱满、她最宝贝的小金珠，犹豫再三，还是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用鼻子小心翼翼地将金珠拱到小男孩手边，然后用尾巴尖轻轻扫了扫他的手臂，发出安慰的“呜呜”声。

小男孩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手里那颗足够买十口棺材的金珠，又看看眼前这只漂亮得过分的狐狸，一时忘了哭。

玄净静立一旁，目光扫过那“尸体”耳后不易察觉的、与脖颈肤色迥异的印记，并未点破。

弄月却已经跑回他身边，虽然有点舍不得金珠，但尾巴却轻快地摇着，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仿佛在说“我做了好事哦！”

玄净垂眸，无声捻过一颗佛珠。

第二次，是在官道旁的茶寮。

一个拄着拐杖、一条腿血肉模糊（看着像是新伤）的老汉，哀哀戚戚地向路人乞讨，说是被恶霸打断了腿，无钱医治，眼看就要烂掉了。

弄月正趴在桌下啃玄净给她的素包子，一听这话，耳朵就竖了起来。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腿（其实是颜料和猪血），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叼着自己藏了好几天、都捂热了的一块小巧玲珑的玉佩，蹭到老汉脚边，轻轻放下，还用爪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发出细弱的嘤咛，满眼都是同情。

老汉眼底闪过狂喜，一把抓过玉佩塞进怀里，哭嚎得更大声了，只是那“断腿”似乎不小心换了个方向弯曲。

玄净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目光掠过老汉那中气十足、暗藏红光的脸膛，未曾言语。

弄月却已经回到他脚边，虽然没了喜欢的玉佩，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蹭了蹭他的僧鞋，满足地叹了口气。

第三次，规模更大些。

一个妇人抱着个脸色青白、双眼紧闭的孩子，跪在城门口，哭诉孩子得了绝症，需要千年灵芝救命，家产变卖一空，只求好心人施舍救命钱。

周围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唏嘘不已。

弄月一听“孩子”、“绝症”、“救命”，再看那妇人哭得几乎晕厥，顿时急得在原地打转。她这次毫不犹豫，把自己毛发里藏着的最后几块碎银子、小金豆子全都刨了出来，用一片大树叶包好，叼着就挤进人群，一股脑全放在了妇人面前。

那妇人看到这堆金银，哭声都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感恩戴德。

玄净站在人群外，目光淡淡落在那“昏迷”孩子微微颤动的眼皮和过于均匀的呼吸上，指尖掐诀，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弹入孩子体内。

那孩子猛地打了个喷嚏，“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四周。

妇人顿时傻眼。

弄月却惊喜地跳了起来：“呀！他好了！他好了！佛子你看！我的钱救活他了！”她兴奋地绕着玄净转圈，尾巴摇得像风车，完全没注意到那妇人脸色青白交错，抱着“痊愈”的孩子仓惶钻出人群跑了。

玄净看着欢天喜地、仿佛做成了天大好事的小狐狸，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们皆是骗你的。你的钱财，并未用于葬父、治腿、救命。”

弄月蹦跳的动作猛然停住，耳朵倏地竖得笔直，惊讶地回头看那些骗子早已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看玄净。

玄净以为她会失落，会气愤，甚至可能会哭。

谁知，小狐狸愣了片刻后，眼睛一点点重新亮了起来，那光芒甚至比刚才更加纯粹和喜悦，她几乎是雀跃地说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

“……”玄净捻着佛珠的指尖顿住。

弄月开心地凑到他跟前，仰着脸，语气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欣慰：“原来那个小朋友的爹爹没有死呀！那个老爷爷的腿也没有断！那个小弟弟也没有得绝症！他们都平平安安的，真好！”

她丝毫没有为自己被骗走的、亮晶晶的财宝感到难过，满心只为那些“不幸”都是假的、那些人都好好活着而感到无比欢喜。尾巴又快乐地摇晃起来，扫起细细的尘土。

玄净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面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对“生命无恙”的庆贺，没有丝毫财物损失的懊恼。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不是结净化法印，而是极轻地、近乎叹息地，拂过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抖动的耳朵尖。

“痴儿。”

他收回手，转身继续前行。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往常更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