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扉，一股带着硝烟和寒意的风吹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天际，阴云依旧密布，但他仿佛看到，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有那么几颗微弱的星辰，正顽强地闪烁着。

他回到案前，摊开地图，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专注。他提笔，开始亲自给那些发出微光的地方回信，给予指示，调配他所能调动的有限资源，肯定他们的努力，告诉他们——陛下与你们同在。

他不再感到完全的孤立无援。

这风雨飘摇的破船之上，并非只有他一人独自划桨。还有这些沉默的、坚韧的、遍布于帝国肌体之中的力量，正在与他一同，迎着惊涛骇浪，奋力前行。

第25章 血色残阳

朔风城，南昭北境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屏障。它依山而建，扼守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城高池深，素有“铁打的朔风”之称。如今，这座雄城却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承受着北狄大军日夜不休的猛攻。

战报如同染血的羽毛，一片片飞入京城，落在陆辞昭的御案上，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北狄王秦御亲临阵前督战……”

“狄人驱赶俘获边民负土填壕，进展迅猛……”

“西城墙段被投石机砸开一处缺口，守军血战一夜，暂将敌击退……”

“城中箭矢存量不足三日之用……”

“伤亡……惨重。”

陆辞昭几乎能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看到朔风城下的惨烈景象：震天的喊杀声，密集如飞蝗的箭雨，燃烧的巨石划破天空砸落城头，血肉之躯在锋刃和重锤下破碎，滚木礌石带着守军最后的怒吼倾泻而下，将沿着云梯攀爬的狄兵砸成肉泥……而那个他曾经引为知己的男人，此刻正端坐于远处的王旗之下，冷静地指挥着这场杀戮。

他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资源。来自江南的粮草，中州赶制的军械，甚至抽调了部分京营兵力，组成一支支敢死队，冒着被截杀的风险，拼命向朔风城输送。命令只有一句：“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朔风！”

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京城的防御正在被削弱。但他别无选择。朔风城一失，北境门户洞开，狄人铁骑将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京城。

御书房的灯火再次彻夜未明。陆辞昭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朔风城”的位置上。他仿佛能听到那座城池在重压下发出的呻吟，能看到守城将士们疲惫而绝望的眼神。

“陛下，歇息片刻吧。”阿墨端来参汤，声音低沉。

陆辞昭恍若未闻，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无力地垂下。“阿墨，朕是不是……很无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知他们在死战，明知他们在流血，朕却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阿墨沉默片刻，道：“陛下已尽力。朔风城上下，皆知陛下与他们同在。”

“同在？”陆辞昭苦笑一声，充满了自嘲，“同在何处？在这安全的宫殿里，看着他们去死吗？”

最新的战报在黎明时分送达，上面的字迹被血水和汗水浸染得模糊不清，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昨日午时，狄军主力猛攻东城，守将李将军亲率卫队搏杀，身被数十创，力战而亡……”

“城内多处起火，医药奇缺，伤兵……哀嚎遍野……”

“北狄王遣使射书入城，许以高官厚禄，劝降……”

“然，满城军民，无人应降。”

“无人应降……”陆辞昭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眶骤然发热。那是他的子民，他的将士！他们在用生命践行着他“玉碎”的誓言！

然而，忠诚与勇气，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如此悲壮而苍白。

就在守军即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城墙多处破损，眼看破城在即时，战报上最后一行潦草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成了压垮陆辞昭的最后一根稻草：

“参军赵明……阵前倒戈，私开西门……狄军……入城了……”

朔风城，破了。

那一刻，陆辞昭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若非阿墨及时扶住，几乎栽倒在地。

他推开阿墨，踉跄着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却被不知是硝烟还是阴云笼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色的红晕，如同一只巨大的、淌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沉沦的土地。

血色残阳尚未完全落下，新的黎明却已浸满了鲜血。

朔风城陷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京城，恐慌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陆辞昭独立窗前，任凭冰冷的晨风吹拂他苍白的面颊。他闭上眼，脑海中是朔风城冲天的火光，是将士们最后的怒吼，是……秦御那张或许此刻正带着胜利者冷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