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闺正好(422)
最后那点儿为人父的体面彻底没了。
定北侯红着耳朵破罐子破摔,呐呐地看着玉青时不起半点波澜的双眼,喉头里仿佛是堵了一坨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着,反复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玉安信中说的不错。
玉青时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漏着夜色看了一眼,定北侯心里就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
这就是他的血肉。
眼前的人就是他寻了多年的女儿。
只是比起玉青时母亲流露于眉眼间的温柔,她更显冷清凛然。
光是站在那里,还未能言语,就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清冷之感。
定北侯的视线来来回回地在玉青时的身上不断打转,在头脑极度空白的促使下,突然说:“我是你父亲。”
前世今生两辈子,初见时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
玉青时怔然之下眼里闪烁起一点碎裂的星光,低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定北侯纵横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生死间历练出来的煞气无声自威,又常年肃着脸不苟言笑,周身散发出的都是骇人的凌厉。
硬邦邦地说这话时,更是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恍惚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上辈子玉青时是在侯府的大厅中听到的这句话。
冷不丁的被这么一吓,心里当即就怯了几分,不敢跟自己这个看起来哪儿都冷硬又不近人情的亲爹亲近。
后来又被二夫人明里暗里地暗示了无数遍,无意间加深了定北侯因侯夫人所生子女不喜自己的错误印象,一味地跟二房的人来往亲近,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二夫人手中的一把刀。
可如今看来,面山崩而不变色的定北侯说话时手都在抖,呼吸都为此轻了很多,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怎会是不喜?
猛地听到玉青时笑了,浑身都绷紧了的定北侯更是无措。
他罕见的茫然,急促吸了几口气,看到玉青时身上连个披风都没有,赶紧把自己肩上不知染了多少尘的黑色披风解下来,一股脑盖在玉青时消瘦的肩上,哑着声音说:“夜里风凉,怎么不多穿点儿就出来了?”
“是不是跟着伺候你的人不尽心?还是睡的地方不安稳?”
“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打只兔子来烤肉吃?”
说完他又像是觉得不妥,摇头自己否认了自己,搓着手说:“姑娘家可能不太喜欢油腻的,我还给你带了不少点心,都…”
他着急转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没有马车,只有几匹正在尥蹶子打喷嚏的马。
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玉青时,他舍弃了侯夫人准备了一夜的马车,打马疾驰了数个日夜,装满了各色吃食的马车还在后头亡命追赶,可就算是怎么加紧,也比不得快马加鞭的速度,怎么也还要几日才能到。
刚说出口的点心不见踪影。
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也没个能找得到买的地方。
着急想跟玉青时展现为父体贴的定北侯四下看看,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
玉青时眼睁睁地看着在外英明神武的定北侯尴尬得说不出话,一张努力做出严肃之色的脸上满是来回交错的姹紫嫣红,勉强压下去的笑声再度倾泻而出。
她弯着眼说:“穿得挺厚的不觉得冷,这里没什么可歇脚的客栈,但是搭的帐子宽抗风,地上铺了很厚的褥子,没有不舒服。”
“还有,我不饿,油腻的也吃,现在也不想吃甜的。”
她不紧不慢的回答声缓解了定北侯无处可说的尴尬,就连空气中弥漫的紧绷局促都瞬间消散了许多。
定北侯无助地捏了捏粗糙的手指,哑着嗓子轻轻地叫了一声:“迟迟。”
玉青时本能的抬头:“嗯?”
定北侯的眼突然就红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哑得难以分辨:“爹过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你生不生爹的气?”
看到这个在外无所不能的高大男人两眼赤红地问自己生不生气,玉青时一直都很镇定的表情毫无征兆的就出现了一抹皲裂。
麻木了许久的心突然就开始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妄自多活了一世,她前世当真是瞎了眼盲了心吗?
她咬着唇呼出一口能把心口烫皱的气,摇摇头说:“不气。”
“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奶奶和娘都很照顾我,顺风顺水地长大了,没什么可气恼的。”
她说着歪头看着险些落泪的定北侯轻轻一笑,说:“再者说,您这不是来了吗?”
虽是迟了,可该来的还是到了。
多年苦心不曾被辜负。
数十年的坚持终见回响。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似前世那般被人欺瞒戏耍,不会再忽略这些曾经被自己刻意遗忘忽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