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能防着你拿着这东西,跑去跟牧嘉志检举我。”
“不过,就算检举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无凭无据,牧嘉志岂能发落了我?而你呢,平白和我结上了一门冤仇,何苦来哉?”
“你大可放心,我不要你直指牧嘉志有罪,只要你装作记不清楚,说几句启人疑窦、模棱两可的话便已足够。你精通刑律,也该清楚,牧嘉志的罪根本坐不实在。最轻不过是被申斥几句,最重呢,得一个降官贬黜的处罚,远走他乡,这样你与他天涯相隔,再不相见,眼不见,心便不会烦了。”
“事后,你八成会被免职,正好可以拿着这地契房契,闲云野鹤去。有了地,有了田,何愁你弟弟的药钱无处得来?就算真是天不假年,你那小弟药石难医,你也可多陪伴他几年,免得他哪日病故时,你都不在他身边,那样也太可怜了些……”
卫逸仙慢条斯理地同他讲话,晓以利害。
那恶毒、冷漠又诱惑十足的话语宛如冷水般,轰轰然流入訾永寿的耳朵。
他好像体会到了那日失足落水的钱知府的感受——被四面八方地挤迫着,喘不了气,凫不上岸,只能被裹挟着,一路向下沉去。
……
大滴大滴的冷汗汇聚在訾永寿的鼻凹处,砸在冰冷灰暗的地窖地面上,溅出细细的水珠。
他沉默半晌,轻声问道:“是……闻人知府绑我来的吧?”
这些时日,訾永寿出入府中办事,加之知道卫逸仙的计划,两相对照下,不难推想出,卫逸仙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正是闻人明恪。
他虽是个软蛋,但绝不愚蠢。
卫逸仙其计之恶之毒,加上他訾永寿的懦弱可欺,以及那么一点点的怨气,一点点的贪心,构成了一个难以逃脱的天罗地网。
结果,自己突然被绑架至此,可以说是一子落,满盘活,将卫逸仙的布局瞬间打乱。
在桐州府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出这样事的人,实在不多。
闻言,华容微微一顿,随即伸出手来,解下了他眼上的蒙布。
訾永寿勉力眯起眼睛,借着微薄的月光,看清了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面孔。
“闻人知府说,若訾主簿能猜出绑他来的人是谁,那就不必相瞒了。”华容端庄道,“大人说,他做主,给訾主簿放假,教您好好好好休沐些时日,正好放松下身心,抽身于外,好好思量一下利弊得失,顺便再看一看,若您的利用价值没了,牧、卫两位大人,会如何作为?”
说着,华容把饭碗筷子一并递给了他:“訾主簿,端着碗,自己吃吧。吃饱了,好想事。”
作者有话要说:
钱知府:官场酒文化要不得。
第150章 博弈(九)
华容快步走进后院。
绿树低垂画檐,冰碗罗扇轻缣。
乐无涯坐在后院的柳树下,晾着月亮吃杨梅碗,见华容前来,遥遥地对他递出一碗,笑得眉眼弯弯:“小华容,这个好吃,来吃这个!”
华容从善如流,接过碗来,偎灶猫似的偎到了乐无涯脚下,捧着满是凉雾的冰碗,心下的沸火才消下了三分。
不待华容开口,乐无涯舀起一颗杨梅,送到唇边:“他知道背后的人是我了?”
华容一惊:“大人,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还用你说?”乐无涯含着杨梅,戳他的脸蛋,含糊不清道,“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写着呢。”
华容一腔子的惶恐不安还未成型,便被他戳了个支离破碎。
他猫在大人脚下,仍是心有戚戚。
华容能在地窖里如此进退有度,应答得当,多亏大人提早和他通了气。
倘若他无所准备,乍然听见訾主簿拆穿大人身份,华容非吓得操起食盒把人拍晕过去不成。
他感叹一声:“訾主簿到底是刑名出身,真是火眼金睛。”
随即,华容扬起脸来问乐无涯:“大人怎知卫大人要拿钱知府这件案子做文章呢?”
乐无涯放下冰碗,体态松弛地靠在摇椅上,懒洋洋地闭着眼,自有一段风流斐然的态度:“文章要做大,就要选一件既有分量、也不可太久远的案子,最好是这一两年的,不然从故纸堆里翻出来一件殴杀的寻常案件,谁也懒得去查,想要借题发挥,亦不可得啊。”
华容深以为然,浅浅的一点头。
“此事要与牧大人牵扯颇深,最好是他亲手经办,才能轻松将他拉下水来。”
“案情不可过于繁复,证据不可过于复杂,譬如南亭明秀才的谋反冤案,一环扣着一环,牵连了煤矿、当铺、仵作、流氓葛二子,但凡有一个环节漏了风出了错,便是满盘皆输。因此,最好是人证不多、物证也不甚实在的意外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