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彻侧过头去,静静替他整理着一处打结得厉害的头发,问:“为什么是你在怕?”
乐无涯困惑地“啊?”了一声。
“庸人才要自扰。你是庸人吗?你有多麻烦,喜欢你的人该比任何人都知道。”赫连彻的话冷冰冰的,“那人喜欢你,便是愿意自找麻烦,烦恼的为何要是你?你只需要欢喜承受便是。”
他将那处发丝板结处成功梳通:“他对你好,就十倍百倍回报于他;若他敢后悔,就百倍十倍报复于他。”
赫连彻注视着镜中人的面孔:“以你的本事,做得到的吧?”
乐无涯没想到大哥能有此等高见,不由得眼前一亮。
是哦。
他的大脑瞬间活跃起来,一个念头紧接着一个念头,走马灯似的轮转,因此压根儿没注意到赫连彻的手在微微发抖。
要不是怕拽痛他,赫连彻恨不得揪住他的头发,把他压在镜上,厉声质问于他。
谁?
是谁?
要是那裴鸣岐,他就把他的鸟毛全拔了去!
第175章 剖白(五)
赫连彻心中一边万花筒似的转着万千恶念,一边替他打理好了一头乱发。
自从到了桐州,乐无涯还未有过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
他吃完了一袋白果,闲来无事,挨挨蹭蹭地往后移动,想和他这威严的大哥交个好,却遭了声呵斥,嫌他捣乱。
乐无涯往前一趴,不捣乱了。
等赫连彻察觉到乐无涯方才的意图,也不好意思再要求他再亲近自己,只好憋着一口闷气继续忙活。
他用一串细细的红檀珠,精心地编出了一条漂亮的小辫子。
左右是闲来无事,乐无涯拿起剪刀,剪出了一桌子的碎纸屑。
待赫连彻放下梳子,乐无涯同步放下了剪刀。
他转身亮出了自己的作品:
两个高低分明的小人儿手牵着手,并肩而行。
“算是花和白果的钱……”乐无涯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梳头发的报酬!”
狡猾地一鱼三吃过后,他又宣布道:“——更是我和哥哥的情谊啦。”
赫连彻:“……”
他颇擅丹青,看这东西自然是幼稚万分。
但他并没说什么,飘飘然地接过来,往怀里一揣,宛如腾云驾雾似的向外走去。
他是个卖花郎,不适宜在府衙停留过久。
乐无涯简单披了件外袍,送他从后门走。
后衙人员稀少,青天白日的,更是少有人走动。
赫连彻手指发痒,很想去牵一牵他。
但他到底是管住了自己。
尽管大虞与景族修好多年,江南之地亦有不少景族人定居,可顶着这么张异族脸,公然在府衙内滞留,与乐无涯拉拉扯扯,万一被人看见,难免启人疑窦。
然而,片刻之后,乐无涯的指尖便主动勾上了他的。
赫连彻像是沾了火炭似的,一把将他甩开:“做什么?”
乐无涯反问:“牵你。怎么了?”
赫连彻轻声呵斥他:“胡闹。”
由于怕被别人听到,他这呵斥也像是温情的低语。
乐无涯是很喜欢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关系,乐无涯一见到他就欢喜,就因为他够高够大,能文能武,符合他对“哥哥”的一切想象。
两个乐家哥哥加在一起,就是他的模样了。
哪怕一身短打,他走路时仍带着微微的风,威风得很,厉害得很。
乐无涯一脸理所当然地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你是我哥。”乐无涯道,“你不要牵我,我就牵别人去啰。”
赫连彻冷漠道:“你牵别人去。”
乐无涯把自己的手往外抽,没抽动。
于是他瞄着赫连彻紧绷着的侧脸,得逞地笑了。
赫连彻哼了一声。
从后门到乐无涯的居所,原本挺长的一条路,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
后门外也有衙吏把守,二人自然而然地分了开来,走成了陌路人。
赫连彻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一压草帽,便不再停留,抬步走了出去。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
门口有人。
鸦鸦再出格、再大胆,总不至于站在门口目送自己吧?
可是,走出十几步开外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去——
那朱红色的后衙小门,确凿是紧闭着的。
然而,他的弟弟正晃晃悠悠地挂在后衙的青墙之上,两手扒在墙头,小狗似的探出脑袋来,笑眉笑眼地望着他。
底下的衙役无知无觉,背对着他站岗。
赫连彻猛地回过头去,大步离开。
……再不走,他怕是要忍不住把他抢回家去。
而乐无涯在哥哥风一般地离去后,轻手轻脚地从墙头上跳下,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