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肿虽已消退,但有些泛白脱皮,看着甚是怕人。
元子晋知道自己没轻没重的,不敢下手,怕他疼痛,也怕不小心扯到他刚长好的皮,为了表示满腔担心,只好一味围着他绕圈。
仲飘萍站在乐无涯跟前,大男孩似的垂着脑袋:“大人,我回来了。”
乐无涯笑吟吟地问他细节:“想要放炮,可得提前知道距敌多远。你怎么知道倭寇会埋伏在那儿?”
仲飘萍递了一沓纸来。
上面详细描绘着他从桐州港出发,一路沿江而下,一路的山川地貌、水文河道。
必是不离甲板半步,才能将地形图绘制得如此详尽。
……难怪他被晒成这个样子。
仲飘萍答说:“萍江段老烽火台南侧,有一片极大的芦苇丛,最适合小船藏匿。”
乐无涯别无二话,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好小子。没丢人。”
仲飘萍还没什么反应,元子晋倒是狠狠地一咧嘴,急急忙忙把乐无涯的手拎起丢开,又把一只手护在仲飘萍颈侧:“你看他都晒得掉皮了!还乱动他!他可是功臣,你有没有良心啊你?!”
仲飘萍侧过半张脸,看向元子晋的手。
他始终是个端秀的纨绔少爷的皮相,被乐无涯天天当狗当熊一样练,却怎么都晒不黑。
那一只雪白的腕子搭在他的肩上,别有一种鲜明丰富的刺激感。
元子晋大致知道了他对抗倭寇的前因后果,便歪着脑袋,好奇地问仲飘萍:“你一个人办了那么多事,就不怕吗?”
仲飘萍收回视线,默然半晌。
怕吗?
应该是怕的。
但他拖着父母的尸身,顶风冒雪、徒步走回南亭时,他就知道,怕也没用。
有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思及此,他点点头,诚实道:“怕。”
闻言,元子晋难免有点心疼他:“怕为什么不跟咱们的人说啊?也好有个帮手不是?怎么憋到最后一天才说?”
“先前没有证据。”仲飘萍轻描淡写道,“我知道我在府兵们心目里是个什么样子。本就没什么威信,若不能一击必得,大家只会认为我是存心不良、故意挑拨,还容易打草惊蛇。后面想再调动兵力,怕是不易了。”
仲飘萍的判断,可以说是相当精准。
乐无涯派仲飘萍押船,不少府兵们嘴上不说,心中其实是不服的。
因为仲飘萍看起来鬼鬼祟祟,畏畏缩缩,有七分的英雄样貌,却只有半分的英雄气度。
此一遭后,桐州五百府兵,再不会有半个敢藐视仲飘萍的了。
闻人大人手下,果真不养半个闲人!
仲飘萍见乐无涯含笑抱臂,便问:“大人,咱们得了这一场大捷,那些倭寇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吧?”
“自是不会。”乐无涯望向高天白日,唇角噙笑,“……说起来,算算时日,‘那个’消息,也该到了。”
……一语成谶。
就在仲飘萍回归桐州的次日,一则劲爆的小道消息如野火般在桐州城内迅速蔓延:
原太常寺卿张粤,滥行职权、伤化虐民,妄张威势,纵肆奸贪。传闻他在任黄州同知时,借职务之便,大肆搜刮民财,更是捏造假案,诬告商户造假,致使六十余名无辜百姓惨死于严刑拷打之下。
如今东窗事发,那张粤已被革职下狱了!
第222章 风骤(一)
张凯是在家中听戏时惊闻噩耗的。
消息传来时,台上锣鼓铙钹正敲得热闹,唱腔妩媚、水袖翻飞。
小男旦在隔水的戏台上卖力地扭动着水蛇腰,眉眼含情、姿态娇娆。
他心知这家主人出手阔绰,便不求唱得动听,只求多卖弄几分姿色,好得些赏赐,回去后能跟师兄弟炫耀攀比一番。
上台前,班主虽额外叮嘱他今日好好唱,莫要耍滑头,但小男旦满心惦记着出人头地,哪里听得进去?
可惜,他今日的运气实在不佳。
张凯拍案而起,暴怒喝道:“滚下去!咿咿呀呀的,唱的什么东西?!”
小男旦一声高腔生生噎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傻在台上,不知所措。
锣鼓声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无措。
班主慌忙赔着笑上了台,不由分说揪住小男旦,狠狠打了两巴掌,又将他拖了下去。
小男旦恍惚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躲在后台委屈得梨花带雨:明明师兄弟们唱大轴时,也是这般娇娆不着调的唱法,怎么偏偏他今日倒了霉?
戏是唱不下去了,班主连赏钱也不敢讨要,急匆匆指挥众人打点行头,偶一回头,见那小男旦还顶着一脸乱妆和两个巴掌印,缩在角落里抽抽搭搭,便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