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来上京后结识的……”
“朋友”二字,闻人约审慎估量一番后,并没有说出口。
是已中二甲的苏举人告知他,新任左佥都御史在上任前会暂居此地的。
观乐无涯的反应,他便明白过来了:“……看来顾兄在此,并非众所周知?”
乐无涯眯眼道:“让你安心备考,还是跟五皇子那边搭上线啦?”
闻人约解释:“不是我故意去寻,是他们找上我的。”
他自知自己本无错处,但和乐无涯的目光一对,没错也变成了有错。
面对他时,总是如此,手脚一起放软,好像自己心虚气短一般。
闻人约无奈地一哂:“顾兄,吃饭吗?附近有一家珍珠鸡,听说甚是味美。”
乐无涯肚腹早就空空如也,闻言眼睛一亮,伸手拽他的袖子:“吃吃吃!我请客——你掏钱!”
闻人约的身子被他扯得一个歪斜,忍不住笑出声来。
无论是状元公,还是御史大人,如今相见,他还是闻人约,顾兄还是乐无涯。
这就够了。
他声音里含了温暖的笑意:“走啊。”
在新科状元与新任御史走入街市灯火时,六匹快马乘夜而出,在东门短暂交汇后,分作三路,两人一组。
一队奔南亭,一队奔江南,一队奔桐州。
马蹄声渐远,唯余星月沉默,将人世间诸般秘密尽收眼底。
第240章 坦心(二)
一场宴罢,闻人约送乐无涯回馆驿。
在一处画桥之上,乐无涯驻足,闻人约也停步。
乐无涯抱住桥柱:“走累啦。站会儿。”
闻人约不禁莞尔。
前世的他,先修武功,后转文官,翻云覆雨,一人之下。
今生,他身为文官,硬是练硬了一身的骨头,立下赫赫战功。
这么个风流人物,偏生爱耍赖,爱犯懒,只要他不想走路了,多走半步似乎都能要了他的命去。
闻人约怎么看他怎么可爱,生怕看野了心思,便不敢再看,随他站定,放目望去,方觉此处景致分外眼熟。
桥的斜下方,是一个卖酸梅汤的小摊子。
夏日将至,摊位的生意颇为兴隆。
记忆如潮水般漫涌而来。
闻人约记得,那年,乐无涯因为兴台邵鸿祯一案,独来上京,吉凶未知。
自己不远千里,和裴鸣岐做了搭子,跑来上京寻他。
那年灯会,是闻人约记忆里所见的最盛大的一场灯会,鸣鼓沸反,光烛天地,宛入仙境。
可这些景色,于他而言只如流水浮灯一般。
眼睛明明晓得它很美,可始终进不到心里去。
只因为闻人约的心里别有一番绮丽风光,想要去赏。
他寻寻觅觅,却遍寻不着那个人。
就是在踏上这条石桥后,他才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哎!”
声音不是从记忆里传来,而是在身边响起。
闻人约如记忆一样,回过头去,恰好与那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乐无涯:“想什么美事儿呢?”
闻人约低下头去,温和一笑。
想念的人已在身边咫尺,再说一句“想你”,未免有些缠绵过分了。
他说:“在想那年的灯火,可真好。”
“说起那年……”乐无涯卷起一绺额发,夹在指尖玩耍,“你一直没答我。在南亭呆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跑到上京来?走前不是说过了吗,我做的是好事,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在明面上迁怒于我,我定会平安归来,就有那么不信我的话?”
闻人约微红了脸:“不是不信。……就是有一天晚上,忽然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啦?”
闻人约不答。
具体的梦境几何,醒来后便已淡忘。
但唯余思念格外清晰,清晰得令人难以忍受。
闻人约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爬起身来,想读上两卷书,打发一下长夜时光,谁想信手一翻,便是“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句。
次日,闻人约便清点了随身行李,匆匆踏上了上京之旅。
渺渺歌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玉管琵琶竞相而鸣,既咏相聚,又唱明月。
乐无涯问他:“喜欢上京吗?”
“说不上来。”闻人约摇头,“首善之区,花花世界,该是很好的吧。”
“‘该’?这是什么话?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闻人约又想了想,答道:“好吃的好玩的比江南多,适合顾兄。”
乐无涯笑:“这不还是我的事儿嘛。”
“唔……”闻人约又听话地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旁的真没了。这回来上京,我闭门读书的时候比较多,将来我再看一看、走一走,多去几处地方,再和顾兄说我的感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