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人过奖。”乐无涯语气乖巧,“下官这点胆量,比起大人,那真真是差远了。”
常遇兴后颈一凉、头皮一麻:“……”祖宗哎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他赶紧岔开话头:“你这帽子扣得也忒大、忒险了些!不怕皇上一怒,真的按谋反论案,牵连到地方的官员百姓,到了那时,你待如何?”
一桩官员捞钱的案子,生生审作了谋反,那可真是要大动干戈了!
常遇兴同那位寇淳知府有过往来,知道此人的确是个办事不干不净的糊涂货。
他一个人倒霉就罢了,可当地百姓若是跟着他吃瓜落,岂不无辜?
“不会啦。”乐无涯轻快道,“皇上圣明仁厚,追查到底,对谁都没好处,不是吗?”
常遇兴在官场浸淫数十载,早修炼成了七窍玲珑的人精。
听乐无涯一句话,他便豁然开朗了。
也是。
田秀才一事,本来是一桩该当赏旌表、立榜样的好事。
虽说他当众杀子,行径过于酷烈,惹来不少非议,却正合朝廷弘扬孝道的风气。
若皇上不赏反罚,从官员到住持再到信众统统问罪,皇上在民间的声誉,恐怕就不大妙了。
百姓不比官员,能通过多方打听,拼凑出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们看不到那些个弯弯绕,只能看到,皇上大发雷霆,发落了一堆去进香祈福的普通人,
难道是朝廷不推崇孝道了?
……难怪皇上如此震怒,多半是被架在半空下不来台的缘故。
此案拖延日久,迟迟未断,而皇上特意抽问了五皇子两次,显见是上了心。
常遇兴这个礼部尚书最清楚,皇上年轻时就爱标榜孝道,近些年更是愈发爱听孝子贤孙的故事。
人到暮年,就图个顺心顺意。
哪怕是沽名钓誉又如何?
能钓到皇上的心窝上,那也算是钓技高超。
皇上已分明流露出了要嘉奖田秀才的意思,连彰德府奏报的旌表,都叫常遇兴先呈上一份,供他阅览。
只等都察院那边一结案,对田秀才小惩大诫,旌表便能立即批下了。
然而,在此案中,这位皇上亲任的左佥都御史,成了一块绕不开的拦路石。
闻人约主理豫州道事宜,他跑来禀告此案有问题,皇上装不得聋、作不得哑,只能正视此案的蹊跷。
在进入上京官场前,闻人约本就是个著名刺儿头。
在南亭,他薅了隔壁的邵县令下马,打了正欲赐邵鸿祯“群县楷模”之名的皇上的脸。
刚到桐州一个多月,他又把卫逸仙这个副手连根拔起,判了个秋后问斩。
旁的不论,他的确是一把快刀,一棵干御史的好苗子。
若他铁了心,死活不给此案盖章通过,皇上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什么体面的法子施压于他。
而三法司的老狐狸们最懂审时度势,既要维护圣颜,又要顾及朝野议论。
最后,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拿田秀才和寇淳当替罪羊,匆匆了事。
思及此,常遇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闻人佥宪,总不会是算计着五皇子,叫他故意往皇上的枪口上撞吧?
五皇子不得圣心许久,正是病急乱投医的时候,碰上一个和孝道相关的案子,自然得上赶着前去表忠心……
天爷,这才是他办的第一个案子啊!
他刚刚上手,就敢给皇子下套?
常遇兴拿眼角余光偷偷觑着他,心下正犯嘀咕,就见乐无涯忽然对着正前方露出了漂亮又张扬的笑颜。
常遇兴循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连忙驻足揖手:“六皇子安。”
乐无涯紧跟着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六皇子安。”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项知节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客气坦荡地问常遇兴道,“常尚书还在喝那延年茶吗?”
常遇兴面色如常,答说:“承蒙六皇子记挂,老臣早晚各一盏,从未间断。”
“难怪常尚书气色上佳。”项知节笑意温润,“不知可否借茶方一观?我先试一试,若喝得好,也献给父皇一尝。”
常遇兴点头道:“六皇子客气了。老臣回府便命人抄录一份,送到……”
“送到户部衙门吧。”项知节语气柔和地截住话头。
常遇兴自然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不由暗暗佩服此子谨慎。
他与大臣虽有交游,但总是明公正气的,每每都要提前报备,叫人想挑都挑不出错来。
与常遇兴寒暄完毕,项知节才转向乐无涯:“闻人佥宪的病可痊愈了?”
乐无涯当即要行大礼,却被项知节抢先一步托住手腕:“佥宪不必多礼。”
前方的内侍眼神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