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办四下看了看,确认衙中无人,才放下心来,做贼似的凑到许英叡身旁,小声道:“大人可知道乐无涯?”
“他?”许英叡诧异万分,“他像乐逆?”
“哎呀,大人低声低声!”书办急得直打手势,“真真是一模一样啊。”
许英叡蹙眉:“你先前和乐逆很熟吗?”
书办立即撇清关系:“只见过几面而已。可那风姿真是、真是……”
他饶是颇擅文字,也是语塞良久,结巴半晌后,才道:“……令人一见难忘啊。”
许英叡不知道到底有多像,不由担心起来:
明恪的运道真不好啊。
像谁不好,怎么偏偏像乐逆?
书办见他眉头紧锁,又道:“乐无涯此人贪得无厌,胆大包天。当年,他主理了一桩杀人案,那犯事的柳姓纨绔,是靳冬来靳大人的私生子,靳大人暗中给他送去五百两银子打点,他将钱收了,也确实抬了抬手,判了个流放,这本是给双方台阶下,过几年便能设法将人弄回来,谁知……”
说到此处,书吏声音更低:“结果他自己跑去截路,冒充土匪,把姓柳的给射杀了……”
许英叡:“……啊?”
“消息传回来,靳大人差点哭死过去,大病一场。他子嗣艰难,这辈子就这么个私生子,乐无涯给人绝了后,居然还提着补品礼物上门探病……后来乐逆自己认罪,又把靳大人攀扯进来,叫他也判了个抄家流放,听说人还没到流放地就死在半路了,您说说看,有这样的人吗?”
许英叡:的确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属于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得不说,还挺解气。
书办的关注重点显然与许英叡截然不同:“谁知道他私下里办了多少这样的冤假错案?他抄家那天,足足带了一百辆车去。好家伙,那一百辆车全装满了!”
“……”许英叡提出了疑问,“百辆大车,全装满了?”
他从事御史监察之事多年,隐隐察觉了这中间不对劲。
要是巨贪大腐,所敛财物能装满百辆大车,并不足为奇。
不说旁人,许英叡经手的抄家,就曾抄出过一百二十辆车的赃物。
但是带去一百辆,回来也是一百辆?
就这么刚刚好?
许英叡倒是碰见过一桩类似的案子:
一个御史被人收买,出首状告,诬陷一名知府贪腐。
他的伪证造得挺好,知府被抄家时,他为壮声势,足足拉去了三十辆大车,却怎么也抄不出东西来。
因为那知府当真清廉如水。
于是,这胆大包天的御史搬了些桌椅板凳,用箱子封存后贴好封条,浩浩荡荡地把三十辆车拉了回去。
事发之后,这御史招供时说,他本来想着再拉些车来,造出其家产颇多的假象,好掩人耳目,可那知府全家已经被他搜刮得干干净净,地皮能刮的全刮了一层,连门板都被他卸了下来,再没有东西能往车上放了。
再调更多的车过来,就连驾车的车夫都能发现重量不对,反倒容易暴·露。
他只得作罢。
许英叡皱眉问道:“是谁去抄了乐逆的家?”
书办答:“是王肃大人亲自督办。”
许英叡:“……哦。”既是王大人,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概真是凑巧了。
他喃喃问道:“真有那么像?”
书办点头不迭:“像着呢。”
“言谈举止呢?”
“下官与乐逆交往不深,只说过几句话,还都是公务上的话,不敢打这个包票。”书办想了想,又道,“旁人说乐逆为人跳脱,言语无忌张狂,若不是身子骨弱,只怕更要闹得天翻地覆……”
许英叡已经无心去听书办的话。
他想,如果这二人真有那么像的话……
那乐无涯该是个好人啊。
……
晨光熹微时,乐无涯与等候的秦星钺、汪承与仲飘萍碰了面。
他于昨日听宣,连夜入宫,随后回到都察院调阅资料,只待城门一开,便身披星月,直奔晋州。
乐无涯骑着的小黄马,早已不小了。
虽然它仍是贪馋懒猾,抓紧一切机会偷懒偷吃,可极识时务、通人性,在察觉到主人不同往日的肃穆后,竟也能立即打点起全副精力来,规规矩矩地迈着步子沉默前行。
它到底是边境战马的后代。
哒哒,哒哒。
马蹄叩击青石板的声响,在无人的街道上格外清脆。、
上京城内不许纵马,四人四骑便步行前往南门。
乐无涯牵着小黄马,神色漠然,若有所思。
直到他的肩膀被秦星钺搭了一下。
“大人。”汪承在旁小声提醒,“六皇子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