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了外人，连氏坐起身子，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灯火下，儿子坐姿笔挺，容颜俊美，气质沉稳内敛。

一晃，竟那么多年了，儿子都已成家立业。

她叹了口气，出声道：“行之，你向来聪明，想必，你心里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世。”

裴琛薄唇微抿，没有说话，但搁在膝上的手指，却收紧了一些。

见他没说话，连氏便知自己的猜测没错，儿子心里早就知道他生父并非裴靖。

她没想到的是，儿子心里明明早就知道了，却愣是能沉得住气，没找自己问询过。

她素来知道儿子的心思深，可也没料到，儿子的心思能藏得这么深。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都能不露声色。

想到此，她苦笑着道：“你的生父确实是皇上，当年我年少无知，懵懂天真，去江南游玩时，遇到了微服出巡的皇上。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几番接触下，便被他哄骗了，他说回了京城，会到连家来求娶我，我满心欢喜地等着。

结果，却只等来封妃的旨意。

我那时才知道，在江南与我邂逅，并相爱的男人，他是新帝，并且早有妻室。

我自觉被骗了，非常愤怒，找机会进宫，见了他。

那时，他对我的感情还在，所以在我以死相逼后，妥协了，没再执意要纳我，我也隐瞒下了，怀有身孕的事实。

我本打算，离开京城，到江南生下你，从此在江南隐姓埋名的，却碰到了你爹那个傻子。

他明知我怀了别人的孩子，却仍执意要娶我。

加上你外祖向来很喜欢他，看好他，他一到你外祖跟前提亲，你外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嫁给你爹没多久便生下了你。

尽管我瞒得再好，但皇上还是知道了。

他来了国公府，想将你带走，我自然不肯，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他凭什么带走？

不得已，我再次以死相逼……”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这次涉及到皇室子嗣，皇帝并没有那么轻易妥协，是她决绝地用匕首捅伤了自己，流了满身的血，皇帝才终于妥协，没再带走裴琛。

但她不说，裴琛也能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复杂。

“母亲受苦了。”裴琛攥紧了拳头，涩声道。

连氏摆了摆手，“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实际上我也没吃啥苦，你爹把我当眼珠子一样疼呢。”

“爹他……很好。”裴琛认真道。

“是啊，他真的很好，虽然有些时候挺冲动的，但他是个大度的人，对你视若己出，对我母子也都很好。”连氏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年轻时，她喜欢皇上那样俊美，又能力卓绝，还风度翩翩的男子，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早已不喜欢皇上，而是喜欢裴靖那样纯粹，真心爱她、护她的男人。

至于王姨娘和郭姨娘，不过是幌子，根本不是事。

“在我心里，爹的地位，永不会改变。”裴琛突然说了一句。

连氏怔了下，旋即又释然了，“理该如此。”

门外的裴国公，瞬间红了眼眶。

刘嬷嬷有些尴尬。

谁能知道，能统领百万军队的裴国公，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会因为儿子的一句话，便眼眶泛红。

裴国公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娘的，整理了一下情绪，轻咳一声，进了屋子。

看到他进来，连氏并不意外。

是她让人喊他过来的。

裴琛起身道：“父亲。”

裴国公看着比自己都要高一些的儿子，心里百感交集。

他才不管他是连氏跟谁生的，他养大的，那就是他的亲儿子。

况且这个儿子还那么有良心。

忍不住的，他就想伸手抱抱他。

但手伸到一半，也停下了。

因为儿子，自小就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搂搂抱抱。

每回他要给他骑大马，他都不肯，害他只能羡慕别人家的父子。

裴琛看着他伸到一半的手，顿了下，却是上前一步，伸手抱了他一下。

裴国公整个人都差点僵化。

他不是做梦吧？

儿子竟然抱了他！

裴国公瞬间泪崩了。

但又觉得掉眼泪，实在是太娘们唧唧了，赶紧把泪眼一收，若无其事地在连氏身边坐了下来。

连氏冷嗤一声，拿帕子给他将眼角的湿润擦干，“瞧你出息的样子？等会儿儿子要笑话你了。”

裴国公有些不自在，但事已至此，索性破罐子破摔，“笑话就笑话，日后他自己有了儿子，不一定能比我出息。”

裴琛低声笑了出来，“爹说得是。”

裴国公面色微霁。

这个儿子，他没白养，知道向着自己呢。

可是他却有些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