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许多家重新起房子后,一直住在她家后面开门的一个大房间里头。因此,停棺也是在这个大房间。
三姐弟没有去看奶奶最后一眼。本地的规矩也不作兴未成家的孩子去瞻仰长者遗容,据说是还没成家八字都压不住,容易魂魄受到惊扰。
许多不知道所谓的“先人上身”究竟是不是癔症的表现。她从小生活在农村,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先人上身”,一般都是死者头七或者七七的时候发生。许多总觉得,不能单纯用癔症两个字去解释。
其实学医的人比大部分自然科学背景出身的人要迷信的多。因为很多事情,似乎是违反自然科学准则的,但它们的确存在。
戴孝的帽子腰带都是村里头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福寿人做的,多半是年纪比许妈大十来岁的妈妈。许家三姐弟进门时,她们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做手上的活计,一边闲聊。
谁也没有感受到悲伤的气息,或者准确点儿讲,没有任何悲伤的气氛。
与一般人不同,许多的奶奶基本上没有任何朋友。她以前在村里关系比较好点儿的只有两个人,两人都认了她当干妈。后来奶奶记忆力大幅度下降,因为好几次找不到钱,便怀疑是这两人偷的。干儿子干女儿也不跟她来往了。
也许除了一直在灵堂上沉默着打点各项事务的舅爷爷以外,这世上再无其他什么人为她的离世难过了。
许多一家搬到城里去以后,奶奶就由舅爷爷一手接管照顾。大概是对两位外甥失望,觉得他们没有尽到抚养寡母的责任,舅爷爷对他们三姐弟都态度冷淡。
他见了三人,面上神色未变,只简单指了指指了指桌上的香炉,声音干涩:“磕个头吧。一会儿去你们大伯家也给你们奶奶磕个头。”
三姐弟从一位被他们称为“大妈妈”的邻居手上接过了孝帽孝衣。按照对方的指导穿戴整齐。许多发现他们的孝服肩膀上还订了块红布,形状很粗糙,有点儿像鸟。她猜测大概是蝙蝠。
以前她没有留心过丧礼的细节,到不曾注意还有这一处。
许宁的孝帽上有两个红棉球,很小,是红色绒线团出来的。许婧与许多被要求围着额头扎上宽宽的孝带,带子垂在脑袋后面。
结果带子太长了,许婧蹲在身子系鞋带时,被村里的小孩一脚就踩到了。小孩绊倒了,哇哇大哭,成了这场丧事里唯一哭泣的人。
大妈妈皱着眉头,索性给姐妹俩都发了孝帽。舅爷爷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三姐弟依次在堂屋里对着香炉磕了头,然后又去大伯家的灵堂再次磕头。
大伯家也是几位被许家姐弟称为“妈妈”的村里人围坐在一起,一面拉家常一面做丧礼发给客人的孝帽寿衣还有腰带。
比起许家,这里的人要多不少。有人在调度桌椅安排,专门做红白喜事酒席的师傅带着小工收拾宴席上的食物。大家商量着丧礼的细节,把它当作一项工程来完成。
按照本村的规矩,先人停灵三天,全村人都会过来吃流水席;当地称之为吃斋饭。
难怪中国人将婚礼跟葬礼都称为喜事,的确除了底色由红色变为白色外;整个章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唯独缺少了丧礼最该有的悲伤。
奶奶唯一的女儿童年时因为她的漫不经心而夭折了。现在,灵堂上,连一个诚心实意为她哭丧的人都没有。
大伯跟许爸跪在灵位边上,作为孝子答谢来礼的客人。从他俩的脸上,许多也没有找到悲伤的痕迹,只有忙碌的疲惫。
堂哥在停灵的房间里烧纸。许宁被叫过去一起烧纸。先人在地底下的香火全靠儿孙供奉,没有孙女们的事。
许婧跟许多一点儿也不在意。感觉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家各司其职,她们硬要凑上去的话,反而添乱。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是她们能做的,大概就是哭灵了。只是按照本地风俗,哭灵的主力军也该是儿媳妇跟女儿。孙女儿一般也用不到出场。
何况姐妹俩都哭不出来呢。
许多记得上辈子时,因为她们姐妹没哭,还被村里人给说了。大意是她们心狠,一点儿孝道都不讲。
这一回,所有人倒是都对她们客客气气的,没谁莫名其妙地跳出来指点江山。
既然哭不出来,她们还是避远点儿,省的杵在人前给人当话把子。
姐妹俩索性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家的香灰炉平常一直是摆在姐妹俩房间里头的。两人刚到房间门口就撞上了过来拿檀香的许妈。母女三人皆是一僵,说不出的尴尬。
许妈皱了下眉头,喊许婧:“回来了就帮帮忙,别一进门就跟个闺房小姐一样,还要上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