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73)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很想问对方:“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可是,问一国之君要什么,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自己有什么是对方没有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命卖给云深,卖给澹台牧,就像不介意卖给荆无双一样,但总有个底线。他若是要求澹台牧派重兵护送荆无双回去,荆无双固然不会答应,只怕反会视为奇耻大rǔ,而他自己欠下那么大的人情,又要怎么还?这可不是帮人夺一个金章,拿一片糙场能还的。难道他还能率北蓟铁骑去攻燕北七郡?

当日他救回淳于翰和游虎,荆无双身穿银衣,手提金枪,骑着玉花骢冲出城来,兴冲冲迎接他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想着,若是下次,荆无双提枪出城,却是为了迎战他,那心情不知会是怎样的难过,难道自己又能坦然相对,与他刀兵相向吗?

还有,燕北七郡的百姓对他没有任何亏欠,相反,那两个月在卧虎山上的日子,那些大娘大婶的关心,那些好汉的热情,那些小孩子开心地尖叫着“宁叔叔”的模样,都时时温暖着他的心。他能去攻吗?

荆无双将山寨设在卧虎山,分明是准备一旦城破,便掩护燕屏关的百姓自山下小道逃离,然后扼守在那里断后。那么攻破燕屏关后,第一件事就是必须剿灭伏虎寨。他下得了手吗?

反过来想,南楚时时想要他回去为王为官,可是就算他不计较往事,为王为官了又怎样?政治他不感兴趣,经济他不懂,他精通的就只是指挥、打仗、救人、抓人、杀人。难道他能够提兵北上,率军来攻蓟都?又或者镇守燕屏关,与澹台牧、云深于城上城下对决?他能够张弓搭箭,射向前日才与他在赛马场上并肩疾驰,在篝火旁高歌痛饮的那些北蓟将领?

不可能的。

前思后想,他终是没有万全之策。

因此,他宁愿护送荆无双至燕屏关后再离开。就算是中途遇袭,能够力战脱身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无非一死而已。他已死过,前世便不怕死,今生更加不惧。

他沉默着,而澹台牧一直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宁觉非一时心乱如麻,想到最后,才拿定了主意,微笑道:“陛下,你我身份不同,如你愿交觉非这个朋友,觉非自是愿意高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两个月在蓟都,云深和陛下对我实在太好,我已经不知该如何相报,若是再要陛下为我做出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我更是粉身难报。”

澹台牧听了,却是不以为然:“觉非,你这话就见外了,分明并没有把我和云深当成是你的朋友。”

宁觉非认真地说:“朋友是相互的,不是一方只是付出,一方只是索取。”

澹台牧却坚持道:“朋友情义,不是交易,不能要求对等公平。若我为朋友做了多少,就要求对方回报多少,那便不是朋友,是奸商。那是南楚才有的东西。”

宁觉非自然很赞同他这话的前半截,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大笑起来。

云深这时找了过来,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这么久,不吃饭了么?”

澹台牧便去伸手拉宁觉非:“好,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宁觉非借着他的力气,一挺身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便用脚将地上划出的图形抹平了。

这一顿饭的功夫,澹台牧与云深都只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诸如赛马节上“姑娘追”的趣事,某某的兄弟与某某的女儿好事将近,又或者,某匹名马要生驹了,等等。宁觉非因是拿定了主意,也是轻松自在,笑着cha上一两句话,偶尔开句玩笑。

吃完了饭,澹台牧喝了杯茶便告辞回宫。

云深和宁觉非将他送到大门口,看他上了马离去,这才回来。

宁觉非见云深没说什么,便想回自己的房间。云深却跟着他进门,在桌旁坐了下来。

宁觉非替他倒了杯茶,然后在另一边坐下,等着他说话。

云深拿起了茶杯,纤长的手指轻抚着杯口,慢条斯理地说:“觉非,你真要护送荆无双回南楚?”

宁觉非点了点头:“是。”

云深低着头,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淡淡地道:“你与荆无双,倒真是生死之交。”

宁觉非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立刻说道:“荆无双是我大哥,此行又全是为我而来,我既已知道他回程危险,自不能撒手不管。我若是任他自行回去,他一路安全倒也罢了,如果途中遭遇意外,因而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那我……我一定会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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