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六十年(241)

揭下匾上红布的时候,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都哭了。

无论他们有过怎样的辉煌和黯淡,无论他们的人生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经历了怎样的岁月摧折,在“似锦楼”的牌匾下面,他们的人生好像回到了起点,一切苦难还在酝酿,一切甜美伴随着他们的童年,那是年轻人们永远无法深切感知的过往……

也是他们如松如柏的身躯下面藏着的心伤。

“我爷爷他们小时候就在似锦楼里长大的。”在池迟的身后,在沪市曾经为她做过菜的沈女士轻声说道。

“后来……国破了,家亡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哥哥演的沈大厨,原型就是我的高祖,我爷爷的爷爷。借着《凤厨》这个电影能让他们再看到似锦楼,也算是达成了我的心愿。”

所以《凤厨》从来是一个时代的故事,那里面存储的,是几代人的疼痛和期望。

池迟没说话,慢慢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仿古酒楼,红色柱子、白色墙面、雕花的窗子……

“我喜欢这种给我惊喜的剧组,无论是背后的故事,还是那些可能真实存在过的人物,我都会努力去演好的。”女孩儿笑着,慢慢地说。

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上一阵温热覆来。

在她身后,那个女人摸了一下她光溜溜的后脑勺,带着笑意说:“真可爱。”

第105章 凤厨

终于到了京城,洋兵的烧杀抢掠已经告一段落,他们本就是做着捞一票的打算,自然也不会去恢复京城应有的秩序。

一时之间,京城——这个戏文里的繁华昌盛路不拾遗,皇帝老儿天天跑出来遛弯儿的地方成了一个真正的“无主之地”。

盗匪横行,乱事丛生,沈大厨一群人找了个破落宅子住下,除了出门去找活计之外大门一直紧闭着,晚上连灶火都不敢起,所有人都只能吃点中午省下的凉饭后都挤在一个大床上,外面一点不正常的响动都能让他们惊醒。

陈六努力地和这些厨子们一起讨生活,别人的衣服破了他会缝缝补补,别人要劈柴做饭他也能挑水洗菜,小小的身板扛着水桶走过荒芜的巷子,当巷子口传来他听不懂的语言,他就会立刻像是个受惊的鹌鹑一样躲起来。

他紧张到不能控制的手指,他脸上在巨大压力下显出的苍白,他坚强中隐隐无助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这个可笑的世界发问。

这片土地到底属于谁?

书上溯至炎黄的贤者们,书上气冲霄汉的英雄们,他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在这样的惊惧中逐渐麻木,在他们创造了无数辉煌的土地上,不得安寝,不得安食,不得——安生。

演窄巷挑水的这段戏,池迟全程没有台词,所有的情绪都要通过眼睛和面部表情来表达,不能过于露骨,也不能太过收敛——他所饰演的角色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女孩儿,她的脆弱与坚强是矛盾也是和谐的,她的勇敢,也是在长久的流离与不安中锤炼出来的。

康延对池迟的要求是:“你要表现出一种对这种生活的逐渐习惯,也要表现出自己不肯麻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抗争的愤懑……你心里的那些愤怒、不满和困惑它们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你要把一种更加紧迫的压力感传达给观众,让他们的神经绷紧了跟着你的命运往前走。”

池迟都做到了。

休息的时候,她的手一直都在抖。

这场戏她的表现异乎寻常地好,是因为她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绝望中努力地想要活出一条路来,那何止是战争年代人们要面临的苦痛,很多年前那场改变她一切的洪水,分明发生在和平的时期,也让无数人深深品尝了这样的痛苦。

记得有人说过,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池迟看来,幸福总是多种多样的,只要你愿意,总能从生活的各个角落中找到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感,而不幸,才是真正相似的——那就是对命运无常的一再体验。

有心无力,无法自拔,才是人最大的痛苦。

正因为她太理解这种痛,所以情感代入的时候分外容易,演完戏之后残留的感觉也格外的难受。

毕竟记忆这种东西一旦你沉浸其中,想要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伴随记忆而来的是当时失去至亲的悲痛和自己对未来的迷茫,池迟现在的情绪就像是一只钻进了窄口袋子的猫,进去的时候颇进行了一番折腾,出来的时候怕也是要经历一顿近乎绝望的挣扎吧。

“小丫头想什么呢?赶紧先吃饭,今天老裴做了水煮鱼,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香味儿,去晚了小心只剩鱼骨头让你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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