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100)

曾经大张旗鼓找女儿的时候,见了甘州太多的小丫头,因为见的太多,李燕贞把自家女儿的模样都给忘记了,混淆在那些数不清的眉眼之中,而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有一种被唤醒的熟悉感。

他的年姐儿,多少回夜里独宿在床上,他曾想象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一直都想象不出来。直到看到夏晚,他才明白,她长大后,就该是夏晚的样子。

不需要验证信物验证,李燕贞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忽而一个什么东西从案头砸了下来,夏晚下意识拿手一挡,才未砸到她头上,她摇了摇手腕,腕上两粒红痣鲜艳欲滴,垂头的瞬间,头发于两侧滑落,她光滑白腻的后颈上,也有三颗红痣,这竟是个全身长了许多朱砂痣的姑娘,李燕贞细扫一眼,随即站了起来。

他的年姐儿身上是没有痣的,一颗都没有。哪怕孩子长大之后会变,也不可能全身起这么多痣。

所以,这少女并非他的女儿。方才的激动于一瞬间退去,他道:“往后不可随处乱闯,去吧。”

夏晚起身,准备要走,便听身后李燕贞又道:“我曾有个女儿,于三岁那年丢失,从此遍寻世间而不获。”

身后的男人嗓音沙哑,凄凉,过了许久,又道:“我的府宅中有株优昙婆罗树,自我入府,从不曾开花结果,于她出生的那夜,却于树干生花,花唯白一色。当时夫人曾说,优昙婆罗树三千年一开花,是祥瑞,那孩子,也是我的祥瑞。”

所以,那个姑娘的名字才会叫李昙年,她出生的那一年,三千年一开的优昙婆罗花开了。优昙婆罗花是世间的清净之花,唯有青白二色,所以李昙年的身上没有一颗痣,也没有一丁点的疤痕。

将那枚优昙婆罗木制成的镇纸递给夏晚,李燕贞道:“送给你,往后好好习字,你的字实在丑的不堪入目。”

夏晚又岂能不知自己的字丑,见李燕贞灼灼两目盯着,一个是失恃失怙的少女,一个是丢了女儿的父亲,她道:“我会的。”若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带着镇纸出了屋子,大院子里,梁清和郭嘉依旧在较劲儿。夏晚上前,摇了摇郭嘉手臂道:“何必较这个劲儿,你就告诉他怎么才能把北齐人从龙耆山上引下来,又能如何呢?”

于夏晚一个将死的人来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可于郭嘉来说,梁清不停的挑衅,几番盯着夏晚肆无忌惮打量,他就非得把那一口气给争回来。

第49章

不过既夏晚发话了,郭嘉也就不犟那口气了。他侧了侧眉头,凑在梁清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梁清瞬时面色惨白,僵在原地。

郭嘉轻声道:“叫大爷。”

梁清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咬牙半晌,终于蚊子一般叫了一声:“郭大爷。”

夏晚生的没有郭嘉那般高,只看到他细白的脸上,眼角堆起淡淡的笑纹,痞子一般,他大声道:“老子没听见,大声一点。”

梁清咬了咬牙,高声道:“郭大爷。”

郭嘉牵起夏晚的手,轻嗤一声笑:“北地瓜农的臭习惯,就是要听人叫声爷爷才舒坦。”

出了主帅府,灯火黯去,月光清亮。

夏晚拉着郭嘉的手,忽而回眸一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把北齐人从龙耆山上诱下来?”

徜若不是真心折服,梁清那种宗亲家的少爷,是不会心甘情愿叫他作大爷的。

郭嘉揉了揉夏晚的手,道:“两国间的战事纠缠,讲给你你也不懂的。”他并不想多说。

夏晚脑中闪过一念,如今在郭嘉的心目中,她仍只是个妻子,那怕她沤心沥血的待他,拿命帮他解毒,似乎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那么,将来能走进他心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转过弯子就是马大娘家,夏晚却死活不肯进去。她拉着郭嘉进了马大娘家储柴禾的茅屋里,这屋子连顶都只有半扇,抬头就是星空。

夏晚的理由是,自己想看月亮。郭嘉少年老成,对于小姑娘这种观星星看月亮的心思向来嗤之以鼻,小时候郭莲总喜欢拉着他看月亮,央求一回,讨来的基本就是一记暴栗的罚,概因他实在嫌弃她那点矫情劲儿。

便夏晚这样,他心里也是嫌弃的。

但曾经让夏晚痛过三回,为了能抵清那种负罪感,郭嘉也就跟着夏晚进了柴屋。

屋子里堆满了碌碡压成软糜的糜子杆儿,坐上去倒是软软和和,俩人相依偎在糜杆堆上,夏晚就靠在郭嘉肩头,望着从破瓦檐处漏进来的那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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