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147)

随着她这句话,郭嘉忽而唇角一抽。秀眉略弯,还带着些羞涩与矜持,双手捧着满满的玉桂,就在她的眼前。那玉桂持续散发着淡而馨宁的香气,叫她因为孩子受伤,本欲突灼而出的心,就不那么急了。

再转过头来,这才是相逢以来,他头一回正视她的眼睛。或者说,肯定阿昙这个妇人的存在。

“士为知已者死,知遇之恩,当以命报,为男人,在这天地间,生死不过小事,只是得生的有价值,死亦要死的有价值。”郭嘉道:“你是甜瓜的母亲,虽非我族,难得识字,还开着书斋,可见非是一般的俗家妇人。我在这世上没有子嗣,也没什么机会能和甜瓜多亲近亲近,徜若有一日我死了,长安普宁寺中有许多书册,你只需跟方丈说,是郭六畜的后人,他会全都赠予甜瓜的。”

听这意思,他今天是决意赴死的。

夏晚早都放下了,不期七年后的郭嘉还有如此的执著。

她道:“大嫂在天有灵,会笑话你这种作法,若真要为她而死,又何必等七年?七年之中,她或者早已投胎转世,你差着一步,就永远都赶不上,轮回之中,是再也找不到她的。”

“为男子,就有男子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北齐人弑我父母,掠我土地,不复此仇,又有何颜面于九泉之下见他们。”郭嘉道:“至于你大嫂,她会等我的。”

“大伯又非黑白无常,难道那阴间的索魂者都听您的,将大嫂给您拴在奈何桥畔?”她眼里有那么一丝不信服。

其实更多的是不适,徜若她真的死了,要在奈河桥畔徘徊七年,等到他来相会的那一天。

“我是她的丈夫,既我不曾为她起立坟头,她就只能在奈何桥畔等着我。”

国事,家事,自然先国而后家。所以郭嘉用了五年的时间,助李燕贞平定关西,彻底击溃北齐人,将他们打成散居于北的游牧部落,短期内再也成不了气候。

可曾经的承诺不能忘,所以他终究得去找她。

一语才落,他犹还捧着肉桂,双手忽而剧烈颤抖了起来,那肉桂一粒粒也往外洒着。

阿昙,抑或者说夏晚,她们都有一双略深邃,水汪汪的,明亮的杏眼。郭嘉从不曾正眼看过这弟妹,因为她眉心生着一枚朱砂痣,与夏晚囧异,甚至于从不曾怀疑过她的来历,她的出处。

可是此刻,她眉心的那枚朱砂痣爆了,化成一股血流,从她鼻梁间缓缓的,像条蚯蚓一样蜿蜒而下,流下了鼻梁。

第69章

七年前,夏晚跳河之后,郭嘉抓回配毒的那个北齐人,然后拿他试验药性。

滇南来的蜘蛛毒液,五步蛇的蛇毒,以及多种剧/毒的草药提炼而成的液体,入水不过一滴,那个北齐人由内而外的溃烂,半个时辰之中,肌肤全部化成了血水。

郭嘉当时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个北齐人叫自己配的毒融成一滩血水。

再然后,他找了很多动物来试,就连一头重达四百斤,精壮强健的战马,也不过于一日之内分解成一滩血水。

当时,他唯一存的希望,便是因为自己不曾因此而死,过给夏晚的毒也不会要她的命。但他始终记得那个北齐人身上忽而暴出的,一颗颗圆胀鼓艳的血痣。

他记得分别的那天夜里,夏晚的后颈上隐约也有三颗痣。所以他是找不到她的,徜若真的毒发,她会在黄河里化作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这是夏晚吧?

甜瓜的娘,就是夏晚吧?

郭嘉往后退了两步。面前的夷妇,因为这天然带着种禁/欲气息,不叫外族男子所视的头巾,叫他忽略了她。她那双眸子就是当年的夏晚啊,便再多悲伤,再多苦痛的时候,眸中都会含着一丝笑意,只要盯着他,眼神就永远不会挪开。

自从夏晚死后,他就不曾多看过别的女子那怕一眼,他确实从来没有看过这妇人。

另一种新的可能,也许夏晚没有溃成一滩血水,她还活着,那她为何蒙着面纱,对外称作夷妇,而甜瓜的痼疾,又从何来?

她额心那颗忽而萌破的血痣,像极了那个北齐人毒发时的症状。

将一把玉桂缓缓放在桌上,郭嘉刚要说话,阿恒推开门,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夏晚一脸焦急的站了起来,阿恒道:“阿昙姐,针眼看缝完,甜瓜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从她身边走过,他又止步,指着夏晚的眉心道:“你眉心这一颗,爆了又生,生了又爆,怕是不会褪了。”

说着,阿恒熟门熟路,掏出干净棉帕来,替夏晚沾着眉心的血,笑道:“你身上的毒怕是发完了,甜瓜的身子最终也会好起来的。咱们郎中常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不比谁悟的深,在于谁修的更长,熬过去就总会有希望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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