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乃伊(71)

我知道她这声叹气意味着什么,那时候她也常对着我这么叹气,因为她对于我爸爸不顾我正在读书的年纪,把我带到古墓的挖掘现场,这种做法一直持着反对的意见。只是别人家的小孩,她不好说罢了。

“妹坨,你晓得你背上这蛊是什么蛊麽。”

忽然听见她这么问我,我心里咯噔一下,摇了摇头。

她低头沉吟了阵,然后道:“我年纪还轻的时候,有一次见过和这种很像的,也是在一个闺女身上。好像砂那么一点点的伤口,密密麻麻覆盖成一片,那血一流起来止也止不住。听老行家说,它叫血砂蛊,凶得很,是要养小鬼才能下的咯。”

“那么有办法治么?”她的话叫我精神一振。既然能听说,那么必然有治疗的方法,因为听她的话那应该是种有了点年头的蛊了。

“你莫急,我只是说像,也不一定它就是咯。”将烟头朝地上敲了敲,老太把烟嘴重新含进嘴里,咂了两口:“那种蛊是用童尸养的,可是要弄出你身上那么大片的伤,养一只小鬼根本是不可能的。妹坨,你这伤比我那次看到的,可要凶多咯。”

她的话令我的心再次凉了下来。

这时候似乎感觉到了,郊区的风确实有股透人骨头的冷,我紧了紧衣服,站起身走进了屋子:“娭毑,那个中了血砂蛊的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朝我看看,沉默半晌,道:“死咯。”

“死了……但你不是能让它止血么。”

“能,所以才有胆子给她治,妹坨,那娃子是被治死的。”

不知是这个结果,还是老太当时当地说话的语气,在听她将这句话说出口后,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治死?”

“血砂蛊的蛊,是将养着蛊虫的童尸,埋在砂里,再用血喂上一定的时间,养成的。这种蛊用一般的方法破不掉,太凶,所以老行家想了个法子,用同样凶的东西去克,那东西是尸油。”

她的话令我不由自主再次朝衣袋里摸了进去,摸出一支烟,点燃了塞进嘴里。

“但也不是普通的尸油,必须是阴历七月十五那天出生的人死掉后,下巴处烤出来的油。然后拌上白公鸡的血,用这样的血涂到中蛊人的伤口上,把蛊逼出来。”

“但没成功?”

她抬眼看了看我,摇摇头。

“一开始成咯,血止住,伤口也开始结疤。可是没几天,伤疤突然又破了,血照旧流个不停,再用老法子去治,就不成咯,不治还好,那血油一抹上去,血像喷泉一样朝外冲啊……没多久她就走了……走得……”再次看了我一眼,她住了口,只是含着烟嘴闷闷地吸着,低垂着眼帘,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也叼着烟闷闷地吸着。

听她这番话,过去那个女孩子中的蛊没有我身上中的那么凶,尚且不治而亡,那么看样子我这样的,是根本就没希望的了。一时只觉得脑子和胸口部位空落落的,我蹲在她身边一口接一口,机械地吞云吐雾,一边怔怔看着灶台里的火噼噼啪啪,旺盛地挥霍着它们的生命。

“娭毑,”那么沉默了好一阵,我掐灭了烟头,开口道:“我记得你也养过小鬼。”

她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转向一边。

“小时候我见你用过它们,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不过碰了碰它们,你就要用那么严厉的语气责骂我,甚至还打了我。”

听我这么说,她依旧没吭声,只是把烟头从嘴抽了出来,用一块手绢轻轻擦了擦。

“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要积阴德。是不是就是为了它们?”

“是的,”终于答了一声,她倒出烟斗里的余灰,站起来将它重新收进橱里:“老早以前的事咯,你都还记得。”

“可以让死人开口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她笑了笑,可是表情有点干涩。然后摇摇头,她嘴里一边轻轻咕哝着,一边走到灶台前将烧开了的水提了起来:“妹坨,早点去睡咯,明天再瞅瞅你的伤。”

“娭毑,其实这次我们一共来了四个人,而不是三个。”

突兀一句话,令她愣了愣:“四个?”

“还有一个,我一直都没让你见过,这会儿我想让你见见。其实这次跑来找你,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他,娭毑,我想让你看看他这个人,还有他脑子的东西。”

☆、第三十八章

出灶间往左,就在娭毑的房间对面有一道狭窄的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统共只有一个房间,很大,我小时候一直管它叫堂屋。

堂屋是用来专门接待一些疑难杂症患者的,因此里头除了娭毑用来诊断的桌子外,还放着一条卧榻,以及数张凳子。但看上去它们已经有些年头不用了,所有凳子上都蒙着层厚厚的灰,仅有的一扇窗因为长期没有被打开过,上面的蜘蛛网几乎都可以用来当窗帘使。只有桌子仍和我记忆中一样,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一碗肉和几色水果点心,供着桌子前那座神龛里的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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