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乃伊(73)

“既然这样,”将最后一口烟吸进嘴里,老人掐灭了烟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那就再看一回咯。”

娭毑是个特别的女人,说她特别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巫医,能够医治一些医学上都无法解释的奇怪毛病。还因为她可以让死人开口。

当然让死人开口并不意味着她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然后开口说些什么。不是。而是她可以借助某些特殊的东西,让活人可以通过短短一瞬的时间,从死去那人的脑子里看到一些什么。

有时候是生活里细碎的片段,有时候是死前一瞬所停在脑子里的记忆。她曾经用这方式为警方捕获过一个一级谋杀犯,虽然至今警方仍不肯承认,那次成功的查获是因为她一段令人无法信服的、充满了迷信手段的帮助。

不过他们不肯信,总归是有人相信的。为此很多人找过她,想让她帮自己看到死去亲人的记忆,但她极少同意,甚至对此表示厌恶,尽管她从来不说这是为什么。

在娭毑的示意下,我除掉了木乃伊身上所有的油布,然后将这个全身被铁链捆绑着的男人拖到了靠窗那张竹榻上。

之后我也躺了上去。

榻不宽,躺一个人尚且有些挤,何况是两个人,所以我不得不侧面挤在木乃伊身边,然后抱住他的身体,以免从榻上滚下去。

娭毑说整个过程我同他离得越近越好,所以我就尽可能的离他近一点,近到可以看清楚他那张丑陋的脸上每一根令人恶心的线条,以及感觉到他身体上,那道仍同死人一样冰冷至森然的体温。

这之后,娭毑桌子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这只盒子小时候我一共见她取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将一具全身是血的尸体带进这屋子的时候,另一次,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将这只盒子放在桌子上,忘了把它锁回抽屉。因此我得以将它偷偷打开,并且看到了它里头藏着的东西,并且还触碰了它们,以致后来被娭毑狠狠骂,并且打了一顿。

那盒子里装的是两只小小的瓷瓶子。白净的瓶身,发黑了的红绸布包裹着瓶塞子。

到此,娭毑朝我看了一眼,我将头重新转向面前的木乃伊,不再看她。因为娭毑忌讳别人在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看她。

面前的木乃伊依旧熟睡着,我忘了计算上次那针在他身上所产生的药效还能持续多久,不过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将要苏醒的迹象,所以我也就打消了让小默罕默德过来再补一针的念头。

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那么仔细地观察他,我发觉他脖子部分已经恢复得很好,也许因为这部分是动作最多的部位,所以死皮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来的部分皮肤光洁紧致,平滑地包裹着他的血管,他的肌肉,他的喉结。因而反衬得那张脸以及脸上干瘪皱折的皮肤愈发丑陋,并且可怖,像一张无法被剥离的面具。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飘来阵熏香的味道,很甜很浓,一下子钻进鼻子里,这令我有股想吐的冲动。

明明很香,却比臭更令人感到恶心。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住在这栋楼里我几乎每天都可以闻到这种味道,但因为隔着一层楼,所以也不会觉得太难受。没想到近距离它给人带来的嗅觉冲击会这么强烈,这是一种近似于印度香,却比那种味道更加浓烈,更加甜腻,并且更加刺激的气味。

忍不住轻轻调整了下姿势,我不想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就先吐出来,却因此被身后娭毑低低呵斥了声。于是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这同时,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一路蹦跳着,朝我后背方向飞快地跑了过来。

紧接着扑的一下,一样什么东西落在了我脖子上,很轻,很臭,冰冷并且滑腻。

这种感觉同空气里浓重的甜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更加想吐,但我只能僵持着身体丝毫不敢动弹,因为我知道身后的东西是什么。所以只能由着它们在我脖子上攀附着,轻轻移动,有时候滑到背上,有时候钻进我头发里……

贴着我耳朵滑过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的笑声,咯咯,咯咯……细细小小的,好像某种耳鸣。

慢慢的我觉得胃里更加难受了起来,熏香的味道让我脑子逐渐变沉,而背后的东西令我两只眼睛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铅。

我努力睁着它们,看着它们打开,又承受不住重量而合拢。再打开,再合拢……如此反复,也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最后突然心里莫名地慌了一下,在眼前猛地一阵发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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