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三卷】(255)

然而第二天品月便投井自尽,瑞王闻报,虽也觉得事情做得有些过分,但并未往心里去,只吩咐葬了便罢。倒是左原孙深怜其遭遇,私下命人厚葬,并将品月曾填过的数十首词曲保存了下来。此后事过,他便也渐渐淡忘了这个人,直到今天柯南绪突然提起。

柯南绪仰望长空,眼中柔和过后尽是森寒的恨意,对左原孙道:“左兄并不知道,那品月乃是与我自幼青梅竹马的女子,我二人两心相许,并早有婚约在先。我弱冠之年离家游学,本打算那一年回天都迎娶品月,谁知却只见到一冢孤坟,数阙哀词。试问左兄若在当时,心中作何感想?我早存心志,欲游天下而求治国之学,少不更事,自误姻缘,品月既嫁入王府,是我与她有缘无份,我亦不能怨怪他人。可瑞王非但不善待于她,反而将她折磨至死。不杀瑞王,难消我心头之恨,无情薄幸至此,左兄以为瑞王堪为天下之主乎?”

瑞王礼贤下士善用才能是真,但视女子如无物,暴虐冷酷亦是实情。左原孙略一思忖,正色道:“主有失德,臣当尽心规劝,岂可因此而叛之?我深受瑞王知遇之恩,当报之以终生,不想竟引狼入室,实在愧对瑞王!”

柯南绪神情中微带冷然:“左兄事主之高义,待友之胸怀,为我所不及。但我从未当瑞王为主,叛之无愧!我杀瑞王,了却了一段恨事,却又欺至友而平添深憾,如今瑞王、虞呈皆已伏诛,我负左兄之情今日便一并偿还。无论恩怨,左兄都是我柯南绪有幸结交,唯一敬佩之人,此命此身,以酬知己!左兄欲取燕州,我绝不会再设阵阻拦,城内存有蓟州布防情况的详细记录,亦尽数奉为兄所用。在此之前,小弟唯有一事相求,还请成全。”

左原孙沉默片刻:“你说。”

柯南绪道:“我想请问那日在横梁渡,是何人与湛王玉笛合奏破我军阵,可否有幸一见?”

左原孙回头,见卿尘与夜天凌不知何时已至军前,卿尘对他一笑示意,他说道:“王妃便在此处,你有何事?”

卿尘向柯南绪微微颔首,柯南绪笑中深带感慨:“无怪乎琴笛如鱼水,心有灵犀,原来竟是王妃。一曲《比目》,湛王之笛情深意浓,风华清雅,王妃之琴玉骨冰髓,柔情坦荡,堪为天作之合!琴心惊醒梦中人,那日闻此一曲,此生浑然困顿之心豁朗开解,柯南绪在此谢过,愿王妃与殿下深情永在,白首此生!”

误会来得突然,卿尘下意识便扭头看去。一旁夜天凌唇锋深抿,冷色淡淡,夜天湛温文如旧,俊面不波,两个人竟都一言不发目视前方,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话语。

解释的机会在一愣中稍纵即逝,柯南绪已洒然对左原孙笑道:“当年左兄据古曲而作《高山》,小弟今日亦以一曲别兄!”

左原孙完全恢复了平日淡定,在柯南绪转身的一刻忽然说道:“你若今日放手与我一战,是生是死,你我不枉知交一场。”

柯南绪身形微微一震,并未回头,襟袍飘然,没入燕州军中。

风扬残雪,飘洒空谷,七弦琴前,清音高旷。

巍巍乎高山,泱泱乎流水!

青山之壮阔,绝峰入云,长流之浩荡,滔滔东去!

弦音所至,燕州军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喝,兵马催动,发起最后的进攻。

柯南绪的琴音似并不曾被铁蹄威猛所掩盖,行云流水陡然高起,回荡峰峦,响彻入云。

面对震动山谷的敌兵,四周战马躁动不安地扬蹄嘶鸣,千军候命,蓄势待发。左原孙唇角微微抽动,片刻之后,目中精光遽现,抬手挥下。

随着身后骤然汹涌的喊杀,两军之间那片平静的雪地迅速缩小,直至完全淹没在红甲玄袍、鲜血冷铁的被盖之下,天地瞬息无声。

山水清琴,萦绕于耳,久久不绝。

千军万马之后,左原孙仰首长空,残风处,头飞雪,泪满面,鬓如霜。

燕州行辕内,夜天凌缓缓收起破城后取获的蓟州布防图,抬眸看了卿尘一眼。

卿尘侧首对左原孙道:“先生执意要走,我们也不能阻拦先生闲游山野的意愿,只是此去一别,相忘于江湖,先生让我们如何能舍得?”

燕州城破,柯南绪咳血冰弦,丧命乱军之中。左原孙似乎不见丝毫喜色,眉宇间反而带着几分落寞和失意,此时极淡地一笑,说道:“殿下如今文有陆迁、杜君述等少年才俊,武有南宫竞、唐初等智勇骁将,外得莫不平相助,内中更有王妃辅佐,我此时即便留在殿下身边,亦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况燕州既破,虞夙孤立蓟州,山穷水尽,已非殿下对手,我也确实无事可为殿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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