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三卷】(372)

若是麟台中真闹出事来……他没敢往下深想。原本默许太学士联名上书,他自认是进是退,总有把握控制局面,可眼前伸来只手轻轻一翻,棋盘颠覆,下棋的人反成了棋子,那强有力的手就这么扼在关处,顿时叫人进退两难。

好在场面目前还算稳定,靳观环目四视,除了深衣高冠的太学士们,麟台之东是今年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一律冠服绿袍,循阶而立,引领他们的,是银青光禄大夫杜君述。麟台之西,是服色各异的天都士子,原本这应是最混乱的一面,此时倒也秩序井然。靳观一眼便看到在他们之中正与秋子易相谈甚欢的陆迁,眼角不自觉地牵了牵。

江左陆迁,少时素有才名,尚在弱冠之年便因不满当时云州科场营私舞弊、贪墨昏暗,曾放肆行事,在云州贡院外墙之上泼墨挥毫草书狂诗一百二十句,直刺考场弊端。随后纠集江左士子近千人弃书罢考,以至于那年云州巡使、江左布政使相继遭贬,甚至牵扯到数名中枢要员。陆迁自己也因此被革去功名,险些废除士籍,但在士林之中却从此声名鹊起。

一晃十年有余,现在的陆迁也尚不到而立之年,站在那些士子当中,仍是意气飞扬。以他的经历与名声,自然极易镇抚这些士子的情绪,效果如何,只看眼前秋子易的态度便知。

以前只知昊帝手下精兵猛将所向披靡,却不料如今出一个斯惟云,就敢清查百官;出一个莫不平,可以牵引朝堂;出一个陆迁,又领袖士林。再看看身旁坐着的灏王,这是前太子,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按理说新皇即位是最容不得这样的人,但灏王却频受重用,甚至连春闱都由他主试。还有一个漓王,平时看上去不务正业,偏偏就能掌控京畿司,协理帝都两城八十一坊大小事宜。

志在云霄,心如瀚海,纵横棋盘,落子不多,却每一步都在关键处啊!

“王爷,”靳观正了下心神,侧身对灏王道,“麟台辩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也无先例可循,不知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坐在他身边的灏王微微一笑:“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这便是皇上的意思。他们既然有话要说,就让他们说,至于说得对不对,不妨公论。今天在麟台,皇上就是给他们畅所欲言的机会,等到说完了,结果也就出来了。”

靳观道:“皇上开天下士子之言路,实为圣明之举。不知王爷对这场辩论的结果可有预料?”

阳光下,一身金绣蟠龙的亲王常服稳稳衬着灏王高华的气度,他始终温文含笑,“靳大人该对我们选出来的新科进士们有些信心,本王相信他们哪一个也不是徒博功名之人,若他们输了,那就是你我有负圣望了。”

靳观心中突地一跳,作为今年都试的两名主试之一,这些新科进士可都是他和灏王共同遴选的,若他们名不副实,那岂不是主试官员严重失职?靳观苦不能言,捏了一手冷汗,只点头说道:“王爷言之有理。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天朝士林一大盛事。”

灏王侧过头来一笑,“的确如此,时间已到,也可以开始了。本王只是奉旨监场,有劳靳大人费心主持,该怎么控制场面,大人多多斟酌吧。”

报时金鼓隆隆响起,这绵里藏针的话听在耳中却异常地清晰,靳观心底长叹一声,躬身应命,便整束衣襟,往台前去了。

第21章 万树桃花月满天

车马行行,不急不徐地沿着江岸离开杏林石舫。卿尘松手将车帘放下,转头问道:“四哥,闹出这样的事,靳观这个国子监祭酒难辞其咎,你却一再用他,不知他会怎么想?”

夜天凌淡声道:“他怎么想不重要,关键不在他。”

卿尘同夜天凌目光一触,迎面深不见底的双眸,似一泓寒潭,敛着冰墨样的颜色,春光也难入其中,她话到嘴边,复又无言。这漫天明枪暗箭,夜天凌因势利导、反为己用,自始至终都还留着一份余地。这里面是他对她的一言承诺,也是他高瞻远瞩,于国于民之期望。但是这仅有的忍让在接踵而来的冲击之下,还能维持多久?还有什么理由要维持?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她已经可以预见结果,但却无法可施。

其实从一开始便无比清楚,这是无法平衡的局面。就像是一个濒危的病人,只能靠针药延缓着衰弱,最后终究还是要面对死亡。此时此刻,她似乎是提前触摸到了结局的气息,冰冷的滋味从指尖悄然而上,渐渐蔓延成怅然与失落。她不由自主地将手笼在唇边呵了口暖气,似是自言自语:“是啊,关键不在他。但我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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