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三卷】(393)

刚入十月,天气略微有些转凉,卿尘有孕之后身子畏寒,便比往年早些移居清华台。夜天凌早增拨了数十名宫女随侍,指派御医每请脉,格外紧张她,只差没下道圣旨将人禁足在寝宫。

卿尘虽笑他小题大做,但自己也很是小心。所幸数月下来,除了开始那段时间略有不适,一切还算平安。

这时新年渐近,四域藩属之国纷纷来朝觐见,一些准备来年提调使用的官员也奉旨入帝都述职。夜天凌诸事缠身,每天不得空闲,却不管多忙,隔几日必定亲自召见御医令黄文尚。

黄文尚自圣武朝入宫,多经历练,一手医术在御医院中已是佼佼者。去年老御医令宋德方告老还乡,他便升迁御医令一职,主理御医院。这日入宫,因皇上一直与湛王在议事,他便候在偏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内侍前来宣见。

转过阶廊,黄文尚远远在殿前见湛王从里面出来,温玉样的脸上似笼着层淡霜,不甚清晰。再看时,沿着雪色冷清的龙台玉阶,那白袍玉冠、风华俊雅的背影已遥遥而去。

穿过殿廊进了内殿,内侍通禀后退了下去,黄文尚俯身叩首,头顶传来皇上淡淡的声音:“起来吧。”

黄文尚起身,略微抬头,见皇上斜倚龙榻,身上搭着件云青长袍,身旁银炭添沉香四足卧兽点金炉一丝烟火气也无,暖得四周空气微微浮动,却难掩他神色间一股倦意。

不见垂问,黄文尚便躬身立着。过了会儿,皇上放下手中看着的奏疏,半合双目往后靠去,问道:“去清华台请过脉了?”

黄文尚回道:“臣刚从清华台过来,皇后娘娘脉象平安,胎息安稳,并无不妥,只还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仍担心再过几个月生产的时候,会很辛苦。”

夜天凌睁开眼睛,“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黄文尚迟疑,说道:“要看娘娘这几个月调养得是否得当。”

夜天凌道:“宫中难道还缺滋补的药品?该用什么药便用,怎么会调养不当?”

黄文尚听得皇上语气中有些不悦,心想或许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回话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时并不常用御医院配的药。”

夜天凌也知道因为卿尘医术精湛,御医们在她面前都十分谨慎,而她也不很习惯让御医看诊。中宫设有专门的尚药司,平日卿尘所用之药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医除了奉召入宫外,只负责替她遴选药材。他倒不是要责备黄文尚,但见他欲言又止,皱眉道:“有什么话便说。”

黄文尚便道:“臣刚才在娘娘那里见到几味药材,似乎有些不妥当。”

“药有何不妥?”

黄文尚道:“臣见那些药,其中几味有破血催产的功效,还有些比较罕见,臣也不十分认得,不能清楚药效。若寻常人用药倒好说,但如果有孕在身,还是要仔细些。以娘娘的身子,万一用了什么不该用的药,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怎么说?”

“娘娘用药向来自有主见,臣不敢多问。”

“皇后那里的药材不都是由御药房挑选的吗,你们怎么不提醒着点儿?”

黄文尚低头垂目:“那些药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宫的,并没有经过御药房,臣也是偶尔所见。”话音方落,便感觉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头就像被丝缕薄刃一掠而过,顿时不敢再多言。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继而被一声低低的轻咳打破,随之而来是皇上徐缓的话语,“皇后熟知药理,应该自有分寸。”

黄文尚抬眼觑了觑皇上的神色,只见一色漠然无痕,叫人探不出丝毫端倪。夜天凌坐起来,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后才道:“你退下吧。”

“是。”黄文尚察言观色,跪安前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请下脉?”

夜天凌坐了会儿,淡声道:“也好。”

黄文尚便上前跪着请了脉,仔细斟酌后,说道:“皇上近日太过操劳了,怕是有些引发昔年的旧伤。倒不必特地用什么药,只是静养一下便好。若再觉得不适,也可以用一点儿南诏进贡的玉灵脂,有镇痛提神、除劳解乏的功效。”

夜天凌这几日常觉得旧伤处隐隐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听了这话,点头道:“你明天呈药上来吧。”复又嘱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惊动皇后。”

黄文尚领旨退出后,夜天凌闭目似在歇息,但从他搭在龙榻之旁扶手上轻轻叩动的手指却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什么事情。

过些时候,他重新拿起刚才看着的奏疏,再次浏览那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修长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龙浮雕之上微微收紧,略泛出些苍白,忽然间广袖一扬,便将那奏疏迎面掷在了御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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