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192)

他甚至能从这个剧本中看出点自己的人生轨迹来,关于寻亲,关于寻人,关于那个他心里许久不见,还挺惦记的存在,这一切都是很清晰深刻的。

“说的不错,人不在了,根也没了,家是永远的。”

所以没忍住,梁生最后也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而拍摄那倒数第三场场戏的时候,扮演老人肇庆女儿成年之后的那名青年女演员在现场几次情绪失控到蹲地大哭。

在剧本中,此时她已经与自己的父亲快有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面。

她早已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个日子过得不算苦也不算幸福的寻常小女人,柴米油盐的世俗生活融入她的日常之中,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不可能说抛下家庭随着父亲回去。

——因此这一场寻亲,到底是没有结果的寻亲。

这也就正应了导演最开始的那句话,没有结果是咱们每个人的人生里最寻常的事,却也是最悲惨的事,因为人在命运前只能妥协,与命妥协,这就是贯穿每个人生命里的悲剧。

而当片场唯一的一台长焦摄像机对准着女演员淳朴粗糙,震撼而浑浊的眼睛,从各个角度将这对至亲父女跨越山河的重逢拍摄于这一卷卷关于电影胶片之中。

也不知道怎么的,围在片场外的几个本地找过来客串女演员孩子的娃娃也跟着哭了,他们像是真的目睹了自己剧中‘母亲’的哀伤和痛苦,一同融入了其中,情不自禁地大哭了起来。

最后这真实发生的一幕,也就一起被拍进了正片之中。

电影的最后一幕,就拍摄于舟山本地人都熟悉的一处礁石岸边的落日。

那是一个即便撇去在场其他多余的场景,人物,也依旧美的有点过分了的长镜头。

在这个静止的,总时长一分二十秒的长镜头里。

跨越了二十年人生经纬度的愚公肇庆寻回了妻子,女儿,虽然妻子早已过世,女儿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但旁人眼中曾经于他不可撼动的海最终还是被他给跨过去了。

影片的最后一个定格,夕阳照在老人的面孔上。

他举起手,高过头顶。

海的交界处被他年轻时强大的手掌托举起,他仿佛成了这天与地之间最高大的一尊巨人,将万物生灵的柔情都融于了那一刻。

他是人间的夸父,因为他比大多数世俗世界里的凡人要来的坚持,他从不服命。

如同神话里的结局一般,强大,悲剧,而充满浪漫的诗性。

这时,那首贯穿了全片的《匆匆》与已经年老了的肇庆的内心独白又一次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了。

【“我要跨过这山,移开这海。”】

【“我今晚做梦了,梦里总觉得我的娃娃就在那边等着我,等着爸爸去拉起他的手。”】

【“这是我的终生遗憾。”】

【中国人信仰的是世俗的生活,这是这个民族骨子里最坚韧的力量。】

【正如宝岛著名的民谣歌手,年迈的胡德夫先生那首《匆匆》中所唱,“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冬,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冬,韶光逝去无影踪。”】

全片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部电影,梁生最后只投了一百四十万的极小成本就让这位挺有才气的年轻导演在舟山周边拍了个底朝天。

专业演员除了肇庆一家三口,其余都是在嵊泗县各个周边找的本地老乡。

但实景却全都是取材于舟山的每寸土地,期间更是将本地方言,风俗习惯之类的也完美地融入了其中,过程中耗费了近三四个月。

因为还要另外补拍一些前面的镜头,所以剧组在拍摄完最后几场也没有离开,而就在这时,距离之前离开嵊泗已有数月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咱们梁老板已经隐隐在心里开始惦记的人快要结束那个传说中工程的时间也终于到来了。

第62章 十七(上)

2012年12月21日

杭州港

入冬后的海面上,灰白色的浪花在礁石上拍打。

几只海鸥擦着地平线从军事基地上方的瞭望台上方就这么轻快地擦了过去,一路还在站岗军人身后的高倍望远镜中留下尾翼那抹黑色。

这里是告别了夏季,已经正式进入冬天的杭州港。

距离半年多前,离开清华,又走出嵊泗的梁声有幸来到这里,加入和参与到‘龙宫号’秘密工程进度也已经过去快一百多天了。

从进入这间由63名我国高级技术人才组成的技术工程部的那一刻起,他作为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技术人员,箭头便已经承载了十分不一样的使命。

实业,国防。

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或许是人生开端中还比较难以直接接触到或是感受的东西,在这个充斥着军人和严格军事化管理的地方拿真是再直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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