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98)

但彭安良老师显然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而是弯下腰,像是老爷爷对待小孙子一样拉着他在桌子边上坐下,又用自己手上的那只钢笔,抽出一张卷子就划了一道题目出来缓缓张嘴道,

“老师出试卷,和学生做试卷从出发点和各自的角度都是完全不一样的,老师呢设置难关,学生们,则用自己的才智去解决难关。一张卷子摆在面前,第一,就是你不能怕他,你要把它当做一个个小怪物一样打倒他……”

“……”

“像这选择题,总共四个答案,有三个那就是纸老虎,你得和孙悟空一样用自己炼丹炉里练出来的火眼金睛看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小怪物……再比如这填空题,它让你给这个数字开个根,你就想着我手里有个二郎神桃山救母的斧子,对着这小怪物的头顶就来这么一下——豁——这不就成了——”

人生体会这样的上课过程,听着彭老师风趣又耐心地讲解着的小梁声只觉得最初后背还有些冒汗。

渐渐的,渐渐的,他却真的开始听的入神了。

他好像不再和以前把考试和做题当做一种完全的负担,相反,他能从彭安良老师这一句话一句话中感受到解题的思考性,过程性和趣味性。

“你相信吗,孩子?咱们市作为一个准三线城市,竟然在时隔高考恢复的三十多年后,依旧还没有一数学专业性质大学。”

“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说明我们市的升学率不足以留住这些逐年增多的好苗子,说明高等数学依旧在中国缺乏更好的新一代人才,说明我们这个地方的教育土壤依旧是匮乏的。”

“教育局说是派发资金支持建设学校,但截止今年里头就只有一个邮电技术大学,和一所计算机成人学校,多年来毫无建树,就和我这个骨子里也已经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一样,说是一生都在教书育人,其实一辈子都没有教出几个像样的,为我争点气的学生。”

“……”

“当年,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咱们中国还没解放呢,我家在浙江,一个世世代代种地的村子里,整个村里识字的孩子还没有几个,我头一次知道数学,是从我的私塾先生口中得知的,他姓王,他祖上是前朝的秀才,会打算盘,就自己编教材,教我们这些中国底层农民的孩子。

“……”

“那时候中国人普遍不懂数学,只知道基础算数,没有人试图了解过高等数学,更谈不上科学进步,工业和科学不发达的情况下,连在同胞对抗外敌的战争中我们的国家都是吃亏的,而我第一次知道圆周率和几何这两个词就是在他给我上的那堂课上的。”

“……”

“他给我们讲数学国王高斯,欧根的故事,说如果有一天中国的战争结束,未来我们也会有优秀的学子和数学家生长的土壤,我们的先生如此优秀,他给我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永远别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困难就放弃学习的脚步,你和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吃白米饭长大的孩子一样聪明优秀,明白了吗?”

这一天,以另一种全然不一样的陌生心态,做完那十套卷子的小梁声直到很晚,才从彭老师家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离开。

这一次,给他上了快两个小时课的彭老师主动留他在家里吃了顿晚饭。

早前梁声就知道彭老师退休多年却并没有妻子子女,日常都是一个人开伙做饭,三餐起居贫寒无比,一个菜一碗汤凑活一天足矣。

可今天,明明独居已久,像是并不喜欢小孩子的老教师却特意给自己和他的奶娃娃学生做了三个菜,有炸茄盒,溜丸子,炒菜心,还有一个素烧冬瓜汤,另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香喷喷的摆满了老单元房阳台的小方桌上。

“你哥哥是不是去外地了还没回家?”

嘴上这话问着,彭安良老师也给梁声夹了一筷子菜。

“嗯,好像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在彭老师面前,和小猫似的埋头乖乖吃饭的梁声也不敢瞎说,老老实实地就对他点点头。

“哦?最近买卖做的不错?”

“不,不知道,他和我说这些,我也听不太懂。”

“嗯,那以后放学就直接来我家吃晚饭,我这儿随便添双筷子的事,这样也不用你来回跑着回家吃饭,弄得不好消化,还影响你做卷子的效率。”

“……”

听到彭老师这么语气故意摆的很严厉地虎着脸说,端着大饭碗在吃的小梁声一瞬间有点愣住了。

此前他一直觉得彭老师并不满意的自己比一般人还要差上一些的资质,是看在他哥交的那些昂贵的补习费上才勉为其难教他功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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