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风劲节安排狄三去说破真情,本就知道卢东篱理当如此反应,但是被卢东篱这样追问,风劲节一时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一阵极短暂的沉默已经让卢东篱无比焦虑起来,他睁大眼看着面前血红色模糊的人影,心中犹如火焚一般。
劲节,劲节?
他想要看他,想要确定是他,想要拔开那么深那么重的血色迷雾清清楚楚再看一眼,那刻在心深处的面容。
他等不得回答,等不得应声,等不得哪怕弹指的时间。
于是他迷乱地伸手向前,纯出本能而绝无理智挥手,试图去挥开那些永远遮挡在眼前的血雾。
于是,层层血色纷纷退去,久违的光明乍然出现在眼前。
是太久不见光明,所以不能适应,又或是太长久的血幕,让光芒也变得朦胧。可虽然看到的仍然有些模糊,他仍然可以看得到那一如当年的高华白衣,他仍然辨认得出,那并不比当年逊色的俊朗容颜。
他不是旧时容颜,他不是当年的风劲节!
然而,他慢慢地放下手,静静地看着风劲节,轻轻地说:“是你!”
这一声,已是无比肯定。
他永远不会认错,他这一生最最重要的朋友。
无论皮相有多少变化,他只需一眼,便知道,他是他!
容颜已改,面目已非,但是,天下间,只有那人,才会是这样的神采,才会是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其实,不该如此的。
卢东篱与风劲节,他要识得他,真的需要亲眼见吗?本来他来了,他就该认出他。
可是他却这般浑浑噩噩,蒙蒙昧昧,全然不知道那人一片苦心,一直守在身旁。
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他待他,其实从来不如他待他!
卢东篱怔怔望着风劲节,影象略为模糊,眼睛也有吃力的感觉,但是,他已经看见了。可是,他的意识却不在双目。
这一刻,他心中那如惊涛巨浪翻滚不绝的欢喜,没有半点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心心念念,满满只是这一件事:
劲节还活着,劲节,就在这里!
至于,他为什么还活着,这其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这么久以来,劲节到底瞒了他什么……这些琐事杂念,他根本连想都没有空去想。
劲节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他一直盯着风劲节,眼睛也不肯眨一下。风劲节初时只是道他欢喜不禁,心中感慨,渐渐便发觉不对,目光也死死盯着卢东篱的眼睛,终于轻轻道:“你看得见我?”
卢东篱慢慢点头,“我想看你,就看到了。”
他只顾欢喜地望着风劲节,便连回答也是随意一句,对于自己身上这么大的事,竟是懒得多说半个字了。
风劲节反倒因这意外之喜而呆住了,一时间忘了欢笑,反觉心中一阵酸涩。
原来,心病治来如此简单。
那么可怕的残疾,终究只为心中至重之人才会好起来。
他只因想要唤一声妻子,所以可以说话,他只因想要看一眼挚友,所以可以目明。
一切一切,如此简单。
他长久的心机,努力,欺骗,如今看来是一场笑话,倒白白叫卢东篱受了更多的苦难折磨。
他慢慢伸手,握住朋友的手,握住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待他的手。
“东篱!”
多少年了,他终可再这般毫无顾忌地唤那熟悉的名字。
东篱,他的朋友,或者,可以说,在他那漫长的人生中,唯一真正的朋友。
那个永远把他放在心中,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朋友。
那个会把他与最挚爱的妻子同样看重的朋友。
卢东篱,为着苏婉贞说出多年来第一句话,为着风劲节,这些年来,第一次,重新接受这人世间的光明。
风劲节慢慢握紧他的手,心痛之余,几欲泪下。
反而是卢东篱慢慢微笑起来,慢慢用力反握他的手。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只是欢喜,没有疑问,没有质询。
风劲节终于也渐渐可以微笑,轻轻问:“你相信借尸还魂,或是神仙下凡吗?”
呼啦啦,小楼里趴倒在地一片。
还以为你是想出了什么绝妙的好主意,所以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奋力一搏,闹到最后,居然还是把这个最老土最白痴的借口给拿出来!
“不信。”卢东篱答得极是干脆,然后凝视着他微笑:“但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信。”
风劲节尚不及回应他的话,就听到脑海深处,那一声带着惊异与不解地叹息,不觉微微一笑。这一笑之间,全是说不出的骄傲快意:“张敏欣,我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让他不致误会我,因为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误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