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而微弱的灯光下,凶暴而疯狂的风雨中,除了方轻尘,没有人能看得到,一方之豪,卓凌云,是在怎样痛哭。然而,眼睁睁看着自己至高的主帅,就这样拜倒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所有将领军士,无不怔愕莫名。
呼延锋一声惊呼,就要拔剑冲上前去,却被凌方一把拉住:“事已至此,呼延将军,你还想做什么?”
杜思远失魂落魄,满脸茫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杜主薄,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凌方冷冷问。
杜思远在风雨中颤抖,有明悟,却有更多的不能置信。
卓凌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他是来认主尊师的。
将军中将领都带在身边,他防的不是方轻尘的当年旧部,而是他们这些新人。
他这一跪,干系着许多人,许多家族门阀,所以,他要将他们全拘在身旁,以防不测。
现在,他当众向那人行过大礼,一切一切,木已成舟。忠于方轻尘的旧部,领兵城外,虎视眈眈。满院军兵,都是见证。他们这些新人,谁敢在此刻妄动?再无虑旁人翻云覆雨。让他们这些新人,亲眼看到他对方轻尘的礼拜和尊重,也是让他们知趣地打消某些胆大妄为的心思。
这样的思谋计量,够高明,够严密,杜思远服。可是,他还是倍受打击,还是不能置信,还是一声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分析得出卓凌云所有安排的目的,却无法明白卓凌云如此安排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拥有的一切,白白交予他人?
为什么?大丈夫行惊世之业,成王败寇,皆可轰轰烈烈,为什么却反而要人前俯首,受人制衡?
为什么?难道只凭着那点点旧日恩义,他就可以做到这一步,为什么……
“为什么!杜主薄,你是极聪明的人,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明白!”
凌方朗声而笑,风雨湿透了衣,湿透了发,他伸手用力抹着脸上的雨水,无论怎样也抹不尽。
他在狂风暴雨中高笑,看着那飘摇灯光里的一拜一立的两个人,雨水遮掩了纵横热泪。
风雨里,灯光纵然微小,终是打破了黑暗的冷寂,光芒再是飘摇,也始终不止不息。
小小一盏灯笼,也能气死强风。
气死风灯。
杜思远,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只讲利害。这天地之间,终还有折不断的傲骨,冷不去的热血,不论现世如何残酷,人间多少沧桑,终还有那一点明灯,纵然微弱飘摇,却始终在风雨中黑暗里,亮到最后。
杜思远不明白。所以,他继续迷茫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凌云,为什么,你这般待我!
为什么,你痴傻至此!
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倾心相待,苦心周全的人,可以弃我如敝履,而你们……却可以如此为我!
方轻尘任性地制造困局难关,叫旁人选择,然而内心深处,却早已不会真的以为,天平之上,自己会是沉下去的那一端。
一次又一次,已经习惯了被放弃,被割舍。他可以愤而反击,他可以不甘心地一次次重来,然后,心中明明知道,选择的结果,再次被抛弃的,应该还是他。
他争不过。他从来不曾争得过。
所以,看到大军悄然而至,他可以安然以对,然而,望着忽然间伏拜在面前的一方诸候,心中竟不是欣喜,而是惊诧。不是快慰,而是痛苦。
为什么,这般待我,为什么,这般为我?
我何曾真正为你们做过什么?
你可知道,我对你们用尽了机谋与心计。所有的宽大和温和,都不过是在演戏,所有的循循善诱,倾心教导,都不过是在收揽人心。
当初我年纪青,自知旁人不服,所以,故意设局让众将欠我的情。是啊,几乎全军重要将领都被我救过,又哪一个知道,危难和营救,也同样是我的布局谋划。
当年,我明知你和萧远枫互相争强斗胜,却故意把你们安排在前锋,由着你们两个没经验的家伙独当一面,甚至不派一个老成些的将军在旁监督,为的就是让你们贪功冒进,我好出手相救。就连我受的伤,挨的箭,都是我自己计算好的,怎么才可以伤得惨烈却不留后遗症,怎么才能血流得吓人,却不伤性命,怎么才能让你们看得刻骨难忘,却根本不会真正让我吃亏……
无情如我,冷酷如我,狠毒如我,阴险如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你们这般倾心相待!
我要以最快时间控制军队,我要让所有将领对我倾心臣服,我要大楚国固若金汤,繁荣昌盛,我要我爱的那个人,江山一统,永远不受丝毫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