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一只手,极轻极柔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是。”
赵忘尘始而一震,复而全身僵木。然后,前方的那人轻轻一笑,转身离去。黑暗里,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白,刺眼刺心。
夜风拂体生寒,一朵小而飘零的花,轻盈地在眼前飞舞。赵忘尘无意识地伸手托住飞花,只觉那柔软花瓣间,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最初,那人在树下花间饮酒,不知有几许落花在身,在他起身一路行走时,群花纷纷飘坠,独这小小一朵,不经意间粘在袖子里,竟是一直没落出来。直到刚才那人抬手拍他的肩头,花儿才飘飘落在少年的肩上,转眼被夜风吹起。
低头定定看了花瓣良久,少年红着眼,咬着牙,一张手,看着花落尘埃,然后一脚重重踏下。
所有的美丽,转眼染尽肮脏污泥。
方轻尘!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
继赵忘尘之后,阿虎成了第二个胆敢闯进方轻尘房间的人。
少年的脸色一片铁青,怒视方轻尘:“小姐昨晚哭了一夜,白天关了门不见人。幸好要成亲了,卓子云和她不能见面,我又用她怕羞替她挡了很多人,可是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了!”
方轻尘漫不经心问:“那又如何?”
“小姐本来很快活,你却害她成了这样!你若不解决这件事情,让她重新高兴起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要和你拼命!”
方轻尘也不笑他大言不惭,只淡淡说:“她自己自欺欺人,我不过是让她不能再继续骗自己而已。”
“她自欺是她愿意,与你何干?”性情憨直的少年,怒视着与平凡的他有如天地之别的男子:“那对她好,对萧卓两家好,对天下人都好!你何苦让她不快活?她现在还能有别的路走吗?”
“那么,这样,对你好吗?”方轻尘微笑,神情邪恶如同引诱凡人的魔鬼:“你就欢喜吗?”
少年平静地回答:“她好,我就好。她欢喜,我便欢喜了。”
那许许多多旁人以为极复杂极微妙,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就这样平平一句,已经说完。
方轻尘怔了怔,望望他,忽地轻轻一叹。
无所求,所以没有求不得之苦。不在意回报,所以才可以倾力至此。如此一个平凡的少年,才是真正知情懂爱之人吧。
可惜他是方轻尘,他生性冷酷自私,他苛求太多,所以他贪嗔爱恨求而不得,不得不品尝这人间七苦。
在那个夜晚,在他心境最黯淡之际,那样一个迷乱的待嫁新娘,撞到眼前,生生挑起他所有的恶意和冷酷。
为什么当时忽然再不想控制私心里的黑暗冷漠?
一世又一世,我绝然而去,而天下人,却更多地只是选择去妥协去遗忘,去珍惜眼前所有的,然后,一生一世,至少也会有表面的快乐和美。
为什么?明明心不甘,意难平,明明在月色下,有一双悲伤的眼眸,为什么,还要去稀罕那样的“美好姻缘”?
说穿了,他只是见不得旁人好罢了。
自己求而不得,所以见不得旁人拥有。
他微微一笑,眼神倏然遥远,站起了身,看也不看阿虎一眼,就走了出去。
阿虎冲过去拦他:“你去哪,你还没有答应我……”
“想帮萧晓月就给我闪开。”
阿虎一怔,向侧让开了一步。看他径自行出好几步,才回过神,紧跟过去。
第二十六章 记忆尘封
因是国难期间,仓促于两军交界处寻一城池紧急成亲,自是诸事从简。萧晓月家中的丫环侍儿都不在身旁,只临时在城中寻了几个丫环婆子以应急。因为不是身旁亲近之人,萧晓月脾气发作起来,一个个都远远躲了出去,只剩阿虎拼力替她支应遮掩。
紧紧关闭了门和窗。隔绝了一切光明的房间里,萧晓月静静坐在床边。无泪,无喜,也无悲。
她出身名门,她受尽娇宠。她从小许配的夫郎俊美英武,和她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如果没有这一番倾国之祸,她的人生会幸福美满得不起半点风波。
她已经很努力去忘记,很努力不去回想了,为什么,那个人却偏偏要再三提醒她?她哭过,痛过,伤过,关了门把一切拒之门外过。然而,她知道,未来的命运,挡不住,她也未必会有心去挡。
她会成亲,她会嫁给她爱也爱她的男人,然后被他一生呵护爱惜。她会是萧卓两家都宠爱保护的女子,她会为他生子,为他理家,伴着他一起老去。她会陪他舞剑,陪他赏花,陪他看月落日出。
然而,她也知道,一生一世,她终究无法忘记,他曾经对她袖手不救,逼得她数度几乎走上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