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你站起来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方轻尘的目光极平静地凝定在他的手指上,终于徐徐伸手,极轻极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覆上那有些僵硬的,畸形的手指。
他的手指瘦骨嶙峋,触手冰凉。
楚若鸿猛地抖手,把他的手用力甩开,仿佛是厌烦地挥开一只讨厌的苍蝇。
没有了打扰,他又可以安心地双手抱着枯骨,很专心地对他最在意的人说话。
“轻尘。我在这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抢走你。”
他呼唤时,神情也还是安静而平和的。他的世界,就只剩了这一具枯骨,所有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无力阻止那人撕开胸膛,他也无力阻止那些人将他最重要的人抢走。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他可以保护他。
他可以保护他了……
他的世界,已经很小很小。这样小的世界里,他总可以保护他。
周围一切,他看得到,却不能记忆。他听得见,却无法理解。流水过石,不留痕迹。就算偶尔抬头去看,偶尔听见一声叫喊,就算是,偶尔会鬼使神差地向谁望上一眼……
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的打扰。
“轻尘,为什么,这次你生气生这么久,你再不消气,就该我生气了。”
楚若鸿微微皱了眉,话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埋怨和赌气。
其实他当然是不会生气的,他永远永远不会生轻尘的气。他只是要吓吓他而已,也许轻尘就会被吓得站起来同他说话了。
不过就算不理也没有关系,他继续叫就可以了。
楚若鸿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轻尘,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若鸿啊,你听见我叫你么,轻尘……”
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初。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已经这样呼唤过他,又重新开始。一年又一年,他便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呼唤。他的世界很简单,无限的循环中,时光早就失去了意义。快快忘记上一次的挫败,就可以有无穷的耐心。有无穷的耐心,就不会放弃,就不明白失望是什么。不明白失望是什么,希望便永远都在。希望还在,他就还没有走。
方轻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呼唤自己的名字,看着他紧拥曾经属于他自己的骨头。良久,才微微移步,站在楚若鸿身前,略略屈下一膝,半跪下去,方可以与一直坐着的楚若鸿正面相对。
然而,楚若鸿完全没有注意这个与自己隔得这么近,这么近,近到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人。
递到了他嘴边的金勺,他还是一样视而不见。偶尔张口吞咽下那用内力温热到不冷不热的米粥,也还是一样,甚至不知道自己吃了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碗终于空了。而楚若鸿始终没有再抬头,看一眼那个给自己喂饭的人。
终于,方轻尘微微笑了一笑。
这么久以来,所有的牵挂,所有的不安,所有费心筹谋,所有决然奇断,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沙场血战的时光,那些为了最快相聚而使的心机谋划,惊世之举,都已经成了笑话。
那一个楚若鸿,已经死了啊。
那个扑在他的怀里痛哭的孩子,那个他用血肉之躯,护卫在身后的少年,那个坚定地对他说,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全力支持他在前线保家卫国的君王,那个……那个冷血猜疑,伤他至深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现在的这个楚若鸿,何尝需要他方轻尘。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安宁平静。在他身外的世界里,大家也把他照顾得很好。
最少,不比他可以照顾得差。
他不能让他醒来,他不能让他病愈,他甚至不能,让他更快地吞下一碗米粥。
那个人形的鬼怪,那些熏人欲欲呕的臭气,早就只存在秦旭飞那遥远的叙述中。现在的他,不需要他来操心衣食不周,不需要他来操心便溺的清理,也不需要他来操心身体的健康。
作为秦人的招牌,他早已被照顾得很好。
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心,还有什么理由,不能露出微笑。
“所有人都出去。”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殿内几个留下来服侍的宫女太监很快退了出去。只有赵忘尘还直挺挺站在那里,怔怔望着这两个人。
方轻尘没有回头,语气极平和:“我说的是,所有人。”
赵忘尘无声地向外退去。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方轻尘对他的容忍度远比别人要大,但这绝不代表他真的可以肆无忌惮。
他一路后退,退出重重殿宇,退入那繁花似锦的花园,看到那几个从殿中退出来的太监宫女们正给秦旭飞下跪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