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13)

盖聂一路与我们同行,虽然并不知道父亲此行的目的,但隐隐也知道这其中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沉吟片刻,便哂然一笑。

“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但愿今日一别,他日还能重逢。”

“亦然。”

父亲口里这样说道,对他深深一礼。

我呆呆地望着盖聂,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身上的豪侠之气,还有这个时代的非常罕见的对科学知识孜孜探究的那纯朴之情,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我,在我心里,他更类似于一个我可以与之沟通的“现代朋友”的角色,尽管我们沟通的内容,紧紧局限于数学这门学科,但这对我来说,也已经是足够了。

他看出了我目光中的依恋之意,上前抚摸了下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阿离,此次一路行来,我虽名为护佑你二人,实则盖聂受益匪浅,便是称你为师也无不妥,惟愿日后有缘,盖聂必定在榆次县聂家庄等候。”

我鼻子一酸,强忍住泪花,和父亲一起,与他依依惜别。

盖聂走后,父亲瞧着我,看了半天,最后,他有些犹疑地说道:“阿离,你自小并未习字,何时通晓这数算之术?”

我抬起头,望着父亲,灿烂一笑:“阿爹,阿离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自从从山上摔下后,阿离的脑子便灵清了不少,这数算之术,阿离也不知如何会知晓的,只知道提起,便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父亲又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罢了,或许是你那早死的母亲神灵暗中护佑也未可知。”

我听见他这样说了一句。

我笑了。

☆、铸剑山中

入了燕国境内,那在身后一路跟踪我们的人,便不再躲躲藏藏了,就连我,有时也能看到他们在距离我们身后约几十米外的地方尾随,见我回头,也不藏匿,只是站定脚步,淡淡望向我和父亲,正是之前在我家中送来百金的那几个武士。

我心中恼恨,便出了一计,某晚投宿脚店,第二日,我便躺在c黄上,不肯起来。父亲不明就里,以为我身体不适,要去请医士问诊,被我捉住,轻声附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

父亲听了,有些瞠目结舌,想了下,摇头说道:“阿离,现在距我答应庆柯之日,时日已是不短了,这样耽搁,只怕不妥。”

我笑道:“阿爹,你既已答应为他做事,他还如此派人盯梢,不信于你,你就不恼?况且此地距离中山虽已不远,但仅靠单马驼载你我二人,至少仍需十来天,这里既然是他的地盘,为何不让他护送我们到达?脚程快了不说,阿爹您在山中铸剑,只怕也需他提供一些便利。”

我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燕丹。

父亲也笑了起来,感叹道:“阿离,你这丫头,比之从前,真的是精灵古怪了无数。”

我笑道:“阿爹,阿离无论怎么样,都会是您的女儿。”

父亲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父亲和我,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早就出门继续赶路,而是留在了脚店。

果然,午时未到,那盯梢我们的领头武士便找上了门。

“铸师,为何今日迟迟尚未出发?”

父亲站起身来,略为一礼,很是歉意地指了指仍躺在矮塌上的我:“小女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骑马赶路,还望海涵。”

那武士便看向了我,我略略闭上眼睛。他沉吟了下,便出去了。

我闷在被子里,笑个不停。

果然,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脚店门口,便来了一架四驾马车。

战国时代,礼法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我和父亲,只是庶人身份,现在却坐上了卿位才能乘坐的四驾马车,朝着中山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我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这个主意,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四驾马车,速度虽然是快了很多,也可免去之前风吹雨淋烈日暴晒之苦,只是这个时代的马车,避震措施几乎等于没有,加之一路行来,俱是山道泥路,竟然颠簸异常,后来在父亲的要求之下,驾车速度略有放缓,那领头武士也不知从何处取来几c黄软垫,但等最后到达中山的时候,我还是面色发青,两眼发直了,进山几日才恢复了过来。

那几个武士弃了马车,跟着父亲,向着山中进发。

虽然已是十数年未到此地了,父亲竟然还是记得通往铸造工坊的路,只是一路上山,荒径上早已是蒺藜密布,野糙丛生了,就这样挥刀斩蒺,在山中野地又宿了一宿,第二日将近午时,我走得又累又渴,见那几个武士,这一路上山,几乎都是他们在斩蒺开路,现在虽也面有倦色,但手上的动作和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见停缓,因此虽然我对他们背后的那个“贵人”实在是没有好感,但对这几个武士,还是生了敬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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