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153)

吴延直到深夜才回,带了满身的秋寒和肃杀,而我也一直在等他。

他的目光笔直而坚定的。

我了解他,这表示他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而他不会瞒我,我等着他开口。

“辛追,今天的客人是长安来使,你知道他带来了什么吗?”

我帮他解衣洗脚的时候,他终于问我。

他的脚关节,因为旧伤,每到冬阴时就会胀痛。所以我会在秋天提早开始用熬过的热药水为他泡脚,以期减少之后的痛苦。

“什么?”

擦干他的脚,我坐在他脚边,双手拇指慢慢替他推压着脚上的穴位。

“一瓶药。”

我有些惊讶,停住手,终于抬头。他脸部的肌ròu僵硬。

“药……”

我迟疑地重复一遍。

“是的,药,混入饮食,摄入之后能在睡梦中死去,而旁人绝不会查出端倪的药。”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样的消息,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长安使者,送来了这样一瓶夺命的药,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三个已经不得善终的异姓王,想到当年吴延被封长沙国丞相后的无奈,想到这几年里他无意被我觉察到的偶尔愁绪,我忽然明白了过来。

历史原来确实会玩笑。什么善终。狡兔死,走狗烹,亘古不变的真理,没有谁能逃脱。一个一个,这么快,竟就轮到了长沙王。

“辛追,你知道我这个长沙国丞相的唯一职责是什么吗?就是监视长沙王的一举一动。”吴延冷笑了起来,“我的兄长,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吴国国君的血脉,年轻的时候,或许有过争霸的豪情,但是现在,他早已韬光养晦,对长安的权力中心退避三舍。长安却不肯放过他。”

“你是利苍,他的臣子。但他必定也知道,你更是吴延,长沙王的血亲。他这样做……”

我说不下去了。

我见识过刘邦阴狠的一面,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算计。

他明知吴延和吴芮的关系,也知道吴延绝不会愚忠到去弑亲的地步,到了现在,他认为的适当时机,向他的臣子利苍下达这样的命令,唯一的目的就是逼迫长沙国反叛,而这恰给了他铲除眼中钉的最堂皇冠冕的借口。

之前的燕王、韩王,就是入了这样的彀,一个一个地被逼远避匈奴。

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伎俩,如毒蛇般致命。

“你想如何?”

我望着吴延,问道。

吴延皱眉道:“长沙王就算不是我的兄长,我也绝不会做出此等勾当。我本以为这一天会晚些到来,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就迫不及待了。自不会隐瞒兄长,明日就去见他,须得及早防备。今日暂时敷衍了来使,不过是为多争些时日。”

“然后呢?”

“我别无选择。长沙王是我的兄长,我和他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脉。我必须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逼我至绝境,唯有搏命!”

唯有搏命……

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吴延说话的声音低沉,却如金铁般铿锵。

长安既已派出来使,绝不会就此罢休。而吴延,他是个宁折不弯的人。

利苍,英年早逝。

我一直拒绝去想这一点。但是此刻,这个仿佛诅咒般的念头却仿佛毒蛇般地再次钻入了我的身体里,啃噬着我的心脏。

一定是过了太久的被保护稳妥的安逸日子,我竟再也寻不回从前一人面对未知时的无畏和勇气。我拒绝去想失去吴延的可能性。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对于宿命,我始终不解。我只祈祷,我所知晓的所谓“历史”,既然对吴芮踏空,那么对利苍,也必踏空。

感觉到了我的恐惧,吴延面上的煞气顿消,拥我入怀。

“吓到你了……”他紧紧抱着我,低声抚慰,“方才不过是我最坏的打算。战事若起,难免生灵涂炭。我更不愿你从此颠沛。你放心,总有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世上从无两全法。我早就明白这一点。

长沙国这片自上古流传而下的美丽之地,在我义父的羽翼之下,从前侥幸躲过了那场兵戈铁马的践踏,而今更是宁静,世代繁衍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安居而乐业。但是这安与乐,却独独没有眷顾临湘城中最高贵的那一家人。

第一个长安来使去了,很快又有第二个,不过三个月,已经来过第三个了。

长沙王王宫中,自第三个使者去后,一连数日,连空气仿佛也凝固了起来。

第三个使者带来了皇命,云长沙王吴芮,被人指与早先叛乱的前燕王卢绾旧日曾来往丛密,着即刻随使者入长安,协同受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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