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158)

☆、客来

芷城易守难攻,是个扼住长安的战略要地。吴延经过一番血战,占领了这个要塞,长安已然隐隐岌岌可危。

时节已是隆冬,天气严寒。吴延的大军驻扎在城中已有小半个月。就在之前,吴延刚刚击退了吕泽所率的大军攻击,两军交乱之时,吕泽中箭,跌下马来被生擒。

吕泽是皇后吕雉的兄长。从前与吴延有些旧交,且彭城被破,吴延重伤之后,他亦曾送来许多药材。吴延记他的旧情,如今虽俘了他,除了限制行动自由,余者一律以礼相待。

“夫人,药熬好了。”

身后的侍女提醒我,我回过神,转身接过药盅,披上斗篷,出了帐往吴延的大帐而去。

芷城虽已被吴延所占,但为了不致扰民太过,大军一直驻扎在城外。他安排我住在城中,自己与他的军士一道同食同寝。

此刻不过傍晚,天色却阴沉得几乎令人窒息,一出帐篷,我就感觉到了寒意,冷得仿佛刺透骨髓。

就快下雪了吧……

大帐外守着的士兵见我过来了,急忙掀开了帘障。

我进去的时候,吴延正和几个部下在查看地形图,商讨着接下来的行军线路。大约是接近尾声了,见我出现,很快便结束了,那几名将军朝我见了礼后,纷纷退出。

我把药盅递了过去。吴延摇了摇头,接过一饮而尽。

“阿离,我真的没事……”

他喝完了药,再三朝我保证。

当年他身中箭木之毒,缠绵数月之久,毒入脏腑,几乎丧命,最后时刻才侥幸存活。过后因他底子强健,慢慢终于恢复了过来。但是,人再强健,终也不过血ròu之躯。当年的郎中,便曾隐言,这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毒伤,因了当时救济不及,只怕难免会有后遗之虑。

数月之前,他呕血于王榻之前。国丧之后,我便请医生前来给他诊视,他却极不配合,只说当时不过是激愤悲痛所致,见我态度坚决,最后才无奈屈服。医生诊后,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说脏腑生郁,体气不调,须得慢慢调理。我便照医生所开药方,每日迫他服药至今。

我的目光扫过案牍上堆积得有些凌乱的竹简,犹豫了下,终是问道:“延,真的要再打下去吗?”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此时的局面已经隐隐有些失控了。

长沙国的挥师北上,打破了这个新生帝国原本勉强维持着的势力平衡。

实际统治南方大片土地的闽越王、东海王、南海王,从前曾归于义父麾下,如今风闻长沙国起义,纷纷效仿,宣布不归长安辖制;英布消极抵抗,暗中保存实力;北方的齐王韩信,称病避开这场漩涡,而东边,江洋大盗出身的梁王彭越,终于按捺不住,已经在上个月杀掉了长安派去传命出兵的使者,扯旗祝天。长安顾此失彼,此时的刘邦,想必已经焦头烂额。

一场新的天下逐鹿,难道真的就要再次发生了吗?

吴延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阿离,片刻后天便黑了,我命军士送你回城吧。”

他忽然皱了下眉,一阵仿佛隐忍的痛楚神情从他面上一闪而过。他仓促地背过了身。很快回过身时,却对我这样笑道。

我望向他略显苍白的一张脸,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

“我……”

我刚开口,他竟忽然板起一张脸,皱眉僵声道:“我这里事务繁忙,稍后还要商议军务,你留着不便。”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大声命外面的士兵送我回去,自己坐到了案牍之后,哗啦一声扯开竹简,低头不再看我。

士兵应声而入,偷偷看了下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脾气,最近越来越易躁怒了,但像现在这样,我却是第一次碰到。

我出了大帐,天已经擦黑了。

吴延最近的反常,就像一颗石头那样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我在想,方才莫非竟是我那一句问话,触怒了他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拉紧被风狂卷舞动的披风,慢慢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我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他片刻前仓促转身时的异常神情,心脏猛地像被重重敲了一下。

我猛地转身,朝着大帐飞奔而去,掀开帐帘再次进入的时候,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吴延趴在案牍上,在剧烈地咳嗽,面前的竹简之上,已经染了斑斑的血迹。

他抬头,看见是我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手忙脚乱地想要覆住血简。

“延!”

我惊叫一声,朝他飞奔而去,跪在了他的身前,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脸庞,用我的衣袖去擦他唇边残留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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