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5)

刚才,我其实撒了个谎。

我知道徐夫人,因为,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就是叫徐夫人。

尽管我的父亲是个猎户,来这里的差不多这两年时间里,我从未见他铸过铁,但是我有一种预感,他要找的这个名叫徐夫人的铸匠,一定是我的父亲。

而我,不想让我的父亲与这个陌生男子有交集,因为,刚才那短短的一个照面,我便感觉到了来自于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尤其在这个人命蝼蚁,战乱不断的年代。

所以我撒谎,骗走了他。

洗完了衣物,我也无心再作停留,端了盥盆,便回到了家中。

将近黄昏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父亲的归来,只是,令我目瞪口呆的是,和他一起归来的,竟然还有早上那个被我骗走的陌生男子。

我躲在了门后,从罅隙里偷偷打量着这个男子。

他似乎和父亲很熟,两个人几乎是并排着走进了我家的篱门,走得近了,我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徐卿,没想到你的女儿竟然如此调皮,早上我明明已近你家门,却又绕了过去,到了邻村,寻人打听,这才又返回。”这是那陌生男子在说话,但他看起来,似乎对此也并不十分以为意。

我的心微微一紧。

他身边的我的父亲呵呵笑了起来:“庆轲兄,我的女儿阿离精灵古怪,你可莫要见怪啊。”

我见已经躲不过去了,便从门后现身出来,朝着父亲叫了声阿爹,又转向那被我父亲称为“庆柯”的男子,笑眯眯行了个常礼。

“你这丫头,早上见了叔父,为何还要诓骗于他?”父亲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严厉,但眼里的笑意却是丝毫未减。

我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笑道:“阿爹,叔父早上问的是铸匠,不是猎户,所以阿离说没有。”

父亲和庆柯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庆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掌心,竟是异常粗糙,老茧横生。

父亲剖洗了今天得来的猎物后,便和庆柯两人到了内室相谈,我便到厨房烧了两碗ròu,一盘野菜,一锅菽饭,送了进去。

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二人畅谈正欢,桌上的酒坛里,酒水已然是空了大半。

“赵政暴虐无道,狼子野心,去岁就占了邯郸,可怜我赵国无数子民,流离失所,提及此人,无不暗地里咬牙切齿,偏偏主上无能,我等却又空自奈何!”父亲背向我席地而坐,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仅从声音,就可以得知他此刻脸上那悲愤之意。

到此的将近两年时间里,平日里,我从未听他在我面前言及半句国事,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谈及此,所以我分外注意,出了房间,便悄悄掩藏在门外偷听,他二人此刻饮酒正酣,谈性方浓,绝未料想我会躲在外面偷听。

“徐卿所言甚是,想我庆柯,祖上曾为齐国大夫,我堂堂王孙,七尺昂藏男儿,枉自平日以豪侠自居,今日又受贵人以命相托,岂能坐视不理,不报这知遇之恩?实不相瞒,在下寻访徐卿到此,并不是单单为了叙你我十年之旧,更是有一事相求。”

透过门fèng,我看见油灯之中,庆柯的双目闪闪,脸上满是兴奋之意。

“哦,庆柯兄只管道来,只要在下做得到,绝不会推辞。”父亲信誓旦旦。

“好。”庆柯猛地用手中的木箸击打了下桌上的陶盆,发出了一声清越之音,他将头靠近了父亲,说了什么。

我屏住呼吸,努力想听到他的耳语,可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我的父亲,他在听完了庆柯的所言之后,竟然猛地从地席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趟。

庆柯一语不发,只是紧紧地盯着我的父亲。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更是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庆柯,他到底对我父亲说了什么,以致于他如此地失态?

终于,我看见父亲再次席地而跪,声音铿锵有力。

“庆柯兄,此去刺秦,不论成败,俱是不归之路,你可想过?”

庆柯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振响,我竟似感觉到了屋顶糙舍间的灰尘簌簌下落。

“徐卿,大丈夫生而在世,若是没有做成一件惊天大事,便是百岁期颐,儿孙绕膝,又有何趣味?更甚,为此大计,田光先生、樊於期将军已是先后刎颈毙命,太子丹为我多看了美人玉手一眼,便砍下相赠,在下若不报此知遇之恩,奋力一搏,便是苟活于世,又有何颜面?”

我听见父亲抚掌大笑,豪迈之情,竟然也丝毫不逊于庆柯。

“妙哉!庆柯兄有如此胸怀,便是古时专诸聂政,也不遑多让,在下虽是一铸匠,却也知英雄情怀,绝不敢为了苟活而偷安于此,庆柯兄放心,明日在下便起炉熔铁,定会为兄长铸出利刃,也算效我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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