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被依照王的礼制迎进城的。
我随了心之后,坐在马车之中,透过车子的格窗,看见城门此时早已大开,两边密密地排满了整齐地对着我前面的心行臣子之礼的人。
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城门,一列列的人也慢慢地从我视线里后退,消失。
他们当中,年长的,年少的,面带戾色的,满面笑容的,一张一张的脸,我完全地陌生。
我知道,项梁和项羽叔侄,此刻应该就在这些迎接的人群里面,是刚才站在最前面的那两位吗?
我努力地回想着他们的样子。
突然,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定睛瞧去,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起来。
我看见了张良。
他站在人群里,一身青衫布衣,和旁人一样,微微地垂着头,表达着他对马车中的王的敬意。
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贴靠着格窗,努力看去。
“子良,看向这里。”
我在心里叫着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看见他犹豫了下,终于稍稍地抬起了眼。
而此时,我的马车已经驶过了他的面前。
我双手抓住了格窗,扭头望去。
他已经抬起了头,看着我的马车后背随风飘起的一片深蓝帏幔,面上神色,微微地茫然。
☆、孤的王姊
祭天,祭祖,告敕天下,一切的礼仪都是那样的庄重,合乎规制。
心头戴冕冠,玉旒垂面,身穿大绶玄衣纁裳,中单素纱,红罗襞积,白玉双佩,朱袜赤靴。原本苍白偏于瘦弱的他,穿上了这样的冕服,竟然也是隐隐中透出了一丝少年帝王之相。
我立在正殿一侧帷幔之后,静静望着此刻坐中正面向群臣的他,心中隐隐地有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心,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他真的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套冕冠袍服之下的意味吗?
透过身前帷幔的罅隙,我看见心的对面之下,是两列分班站好的臣子,他的新“臣子”。
左边最前面那个面带恭谨笑容的是陈婴,他为人素来谨慎,声望一直很高,所以刚刚被推举为上柱国,这是楚国官制里军事武装的最高统帅了,而右列最前的,应该就是项梁和项羽叔侄了。
项梁年约四十多岁,他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但身形只是中等,脸容狭长,相貌普通,此刻正敛目而立,面无表情。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想来便是项羽了。
重瞳子,力能扛鼎,“彼可取而代也”,西楚霸王,垓下别姬……
对于这样一个被后世评价为“神勇千古无二”的传奇悲情人物,我终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个子非常高大,我目测下来,应该有一米九的样子,肩膀宽阔,身披乌金甲和虎皮红战袍,皮肤微黑,此刻站在那里,神情自如,目光如鹰。
我掠过了他,一直向下看去,终于,在队列的后方,看到了那个青色的身影,张良。
我注视着他,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不像陈婴那样满面的恭谨,不像项梁那样的不动声色,更没有项羽那样的目中无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从容,目光沉静,但却永远像黎明天际的那颗启明之星,没有璀璨光芒,但总会让我在众人当中一眼就会看到他。
“大王,向氏一族,祖辈为我楚国名将,其父向燕,壮烈殉国,而今向将军在吴中威信素高,贤士大夫,皆出其下,且勇猛无人可敌,东阿、濮阳两次击败秦将章邯,今又拥戴大王复楚归位,‘武信’二字,向将军受之无愧,我等共同举议,恳请大王授封向将军为‘武信君’,统领各路诸侯人马,如此民心所归,必能西进灭秦,雪我楚国前耻。”
站出来说话的是陈婴,他抑扬顿挫,看起来目光坦荡,一片赤诚。
陈婴话音刚落,四周便立刻响起了一片附议之声,而项梁却面色始终如水,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偶尔闪动的眼角余光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思。
我在心里冷笑了下。
陈婴曾是秦末的东阳令,时人尊称为东阳老者,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时,东阳的起义军们见其家族厚有声望,便请他来当首领,但他屡次推辞,最后推不过才勉强接受。项梁知道他后,特意修书给他请联手反秦,他便干脆投到了项梁门下。
此次楚国复立,陈婴虽被推举为上柱国,但以他一贯的做法,他绝不会独揽当前的兵权而让自己成为项梁叔侄眼中的刺,索性乐得做个好人,此时出面为项梁请封,料定座上的这位少年复辟国君不得不准,趁机再将统领兵权这个烫手山芋从自己手里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