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只白骨精(125)

刚错面间,杨敬轩见她与三叔公说话时,便立刻发觉她虽面带笑容,两颊亦薄施了层脂粉,唇色鲜艳,只那脂粉下的憔悴脸色却还是遮掩不尽,眼皮处甚至略沾浮肿。现在见她疾步在前,风卷得裙裾霍霍扬起,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眼前忽然闪过昨夜自己盛怒之下掷鞭于桌案上,她瑟缩于身下望着自己时的惊恐表情,心的某块角落忽然像被一根弦丝紧紧勒入了ròu,隐隐牵痛起来。

“她定是被我吓住了……”

他再次悔。

事实上,这种后悔,从昨夜他目送她背影消失在暗巷,自己伫立良久,而那盛怒终消在了清冷月光中后,便开始慢慢萦上心头了,似有若无。到了这一刻,当他看到她脸儿黄黄地意外出现,阻了自己要说的话时,他更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悔意。

“她虽屡屡欺骗于我,甚至做出这样的错事,该当教训,只我自己若真完全行端立正,她又如何能够得逞?我更不该把从前军中带出的旧脾气都用到她身上。她不过一女子而已,真吓到她了。今天这两百鞭,我不受谁受?只不知道她现在寻来阻拦了要和我说什么。我与她就要是夫妻了,就算我往后再也不愿信她,只不管怎样,昨夜她刚受了这样的惊吓,我等下总是要对她好声好气儿些才好……”

杨敬轩见她到了高悬着“大泽礼门”四字牌匾的门楼前,回头望了自己一眼时,心中这样想道。见她已经进去,身影消失在那扇漆亮的木门之后,定了下心神,在身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也跟着迈了进去。

林娇入了学堂,见里面还空旷,只摆了几张崭新桌椅,忽然想起自己装文盲骗他教认字的事,那时千般旖旎万种怜爱,现在想起,却忽然觉得一下那么遥远了。便径直拣了张最里面的凳子抚平裙褶坐下,见他还立在对面怔怔望着自己,朝他微微一笑,道:“杨敬轩,你也坐。”

杨敬轩一听到她话出口,整个人便似被裹了层嗖嗖凉风,觉到了不对。

他印象中的春娇,时而黠慧、时而娇俏、时而温柔、时而如狐仙儿般媚惑人心,只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子,坐那里虽也对着自己在笑,笑容姿态却坦荡而随意,找不出半分他熟悉的旧日感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忽然微微紧张,并未随她话坐下,只看着她迟疑片刻,终于道:“阿娇,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回去?你过来做什么?”

林娇见他望着自己时的神色虽无昨夜可怕,却也仍有些紧着。抬手将自己被风吹乱扑堆在面颊上的鬓发捋到耳后,微微叹道:“昨夜你抓了我去,给我讲了那几段故事。我回去后颠来倒去地想,终于想明白了。我过来,是想给你也讲段故事。”

杨敬轩一怔,见她已经接着开口道:“现在入秋了,这一年转眼就要过去,可真快。现在我在城里有了家脚店,虽然进不了什么大钱,只每天混个饱腹还有的。可是就这大半年前,我还刚被逼着跳了河自尽,幸好命大还了魂儿。可我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你们就都又逼着要赶我走,我要真被赶走了,那我还不如再去跳一次河来得痛快。所以我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后来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我就想,那干脆就把这个男人弄到手,反正一来我看中了,二来,我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有你这样一个男人给我当靠山更好。所以后面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确实是我百般勾引,甚至骗你喝迷酒把你灌醉,终于叫你开口说娶我了。”

林娇说一句,杨敬轩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了最后,又已是绷得紧紧,忍耐道:“阿娇,别闹了。我晓得我昨晚态度不好,你心里不痛快,你先回去,我事完了再找你听你说。”

林娇笑道:“你可真没耐心。你不想听,我却一定要说,”说罢语气一转,又道,“我终于得你开口说要娶我,一开始我很高兴。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竟然愁烦多过快活了。一想到你要因为娶我背负这么多,我就觉得你太好了,我这样的人,实在是要不起你。只怪我当初只想自己,没为你考虑这些,我还竟想着你要是突然后悔不愿娶我,我也绝不会再纠缠你的,”她叹了口气,“大概是老天也看不过眼去,觉着我这人实在是太缺德配不上你,这才这么快地就让你发现了我用药迷你的事情。”

“杨敬轩,这事真的是我骗了你。不止这一件,我从前对你做过的许多事,都是我在骗你。何大刀那事出来后,我跟你说我是被春杏男人胁迫的。其实是我发现他们的事后,我自己想方设法搭上了线才入的伙,至于拿你做引ròu,更是我自己先提的。你叫我把贩盐所得的银子全上交县库,我顺了你的话,但我心里其实非常不乐意,到现在更后悔。还有,我叫你教我认字,那也是骗你的。杨敬轩我认得的字绝不会比你少几个。还有件事我也骗你了,当然没必要跟你再细说。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一直在你面前装,装得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连有些你不懂的我也懂!我一直装,不停装,变着法儿地装,就是知道你吃这一套,喜欢我装出来的那种女人,想要勾引你把你弄到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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