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8)

夏友将手中茶盏用力搁在案几之上,从来未见的慌乱。他猛然起身,在房间里来回急走了几步,仍觉心火大起,一时之间无法熄灭。

唯听她清越的声音徐徐在耳边响起:“衡,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够了!------------他再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大步上前,他将女子从凳子上提起来,紧抓着她的双臂,咬牙切齿道:“洛洛,你想的好主意!想将我推得远远的,就编出这样一套谎言来?你干脆就告诉我,你身子里装着的这个魂灵前世是个杀手,父母双亡,坠崖身故,才来到了这世上?”

英洛不能置信般盯着他喷火的双眸,那里面印出来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女子双眸发亮,纯澈无比,有一刻她也有一丝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吗?

然后,她要想一想,终于恍然大悟道:“那晚我跟峥哥哥说时,你并未昏睡对不对?”

夏友面上风雷之色难掩,目中怒火燃烧,手下直将她双臂攥得生疼,艰难笑道:“峥哥哥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将我推出去?还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呐!”

英洛过去之时与他小到争执,大到演练全武行,从不曾见他这般伤心难过,此时见他如此情态,心中不由隐隐生痛,怜惜至极,唯有急急争辩道:“衡,我并没有想将你推出去的想法,你得信我!”

那人颓然放开了手,自嘲一笑,哑声道:“你让我如何信你?”语声竟是说不出的消沉寂寥。

英洛心中惶然,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啰啰嗦嗦道:“我腔子里的这个人虽然不是原来的英姑娘,但是衡,你既然已知我的来路,更应该知道,我从前有娶你共偕白首的心,现在更有娶你的心,一直未曾改变!”

“共偕白首吗?”他的声音终究有了一丝迟疑。

这个问题,说来不好回答,不过此时的英洛,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答道:“虽然是三个人,衡,你很介意吗?”

他当然介意!

五岁的时候,家遭变故,英伯父带他回家。五岁小儿的记忆,仍然记得如珠玉含光般的她,被英田抱在怀中,让人看个不够。

那时候,英田说:“衡,你是哥哥,以后要疼妹妹!”

她转着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奇怪的看着这位新来的哥哥,英乔亲昵的拧一下她的小鼻子,也只是轻轻一下,那小小人儿瞬间双目蓄满了泪水,扁扁嘴,便要哭出来。

英田与英乔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手忙脚乱,不住对她又哄又亲,才让那小小人儿破涕为笑。

他那时候父母新丧,犹自懵懂,然而亦是懂得这小小人儿占尽宠爱,比之他不知幸运几百倍。这样幸运小儿,他永远记着,自己是哥哥,要疼妹妹。

稍大些,这位妹妹生得虽比花娇,但着实顽劣,变着花样的欺负他。他总还记得,英田说过的,要疼妹妹,自然,六岁到九岁这三年间,吃了这位妹妹无数苦头。

九岁以后的日子,算得上清苦。英田将他送去天目山学艺,几间小屋,师徒二人度过六年岁月。

明慧小和尚少时常同他一处作耍,二人少年心性,也曾讨论过姑娘。那时候的明慧,全无现在端方,议论完了姑娘却也要念声阿弥跎佛,被他笑到肚痛,一边遐想这位妹妹长大后的容光,一面接着明慧小和尚的话笑谑道:“佛祖饶恕则个!”

十五岁他再次见到这位妹妹,终于知道,那些年少时的憧憬连最华丽的词语都不足以描述眼前的女子。-------她已经长成了姣容玉影,花月之魄。

然而不久之后,他便发现,这位足以让他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的“妹妹” 常常作男装打扮,与一众官家子弟终日斗鸡走马,狎妓听曲,顽劣至极。

英田与英乔瞧出了他的痴意,唯有叹息而已。

再到后来,周峥的出现,将她们的命运牵向了深不可测的未来。

在军营里,她每日在周峥营房里盘桓,端茶递水,殷勤相待,这位如珠如宝的“妹妹”从来对英田都没有如此体贴如此关切。真正是一念成魔了。

他常常要忍不住说些不客气的话来刺激她,看着她气红了双眼,嗷嗷叫着扑上来,心中,总有扭曲的快意流淌。

……

面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位“妹妹”。他的守护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真的是毫无意义么?在那些独自游荡的日子,在江南每一天的烟雨之中,他曾经真切的思念过她,思念过那些回京的日子,那人一身绿色的官服,说不出的慵懒,全然没有一丝官员的气派,他那时候就应该知道,原来的洛洛总是兴兴头头的过日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个人,却是全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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